[剑三][剑道百合]赋澜辞

　　一个时辰后。
　　纯阳后山简陋的小院里有不少人——清虚子于睿、纯阳宫主李忘生、沐尘雍，还有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被于睿牵着。这几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只有叶拂澜不安地在雪地里来回踱步，踩出一串脚印。
　　“嘎吱——”，卧房的木门开了，缓步走出一名身着黑衫的高大男子——正是万花大师兄裴元。叶拂澜赶紧上前：“裴师兄，她没事吧？”于睿几人也站起身，面上露出征询之色。
　　裴元倒是一派闲淡悠然，走过来喝了口茶方道：“她应是在寒毒发作的那日妄动真力，加重了病势。我已重新施过针，可以缓解一二。然而，”他放下茶盏叹一口气，“到底是撑不了多久了。”
　　于睿眸中微有不忍之色，也叹息一声看着裴元：“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会尽力而为。”裴元道，“但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初作下这个决定，她应当早就作好了承受的准备。”
　　他二人的对话叶拂澜听得十分茫然，那句“撑不了多久”却让她心头一沉，蓦地想起云卿辞自称“将死之人”的话来。她心中有太多疑虑想要问，但此时并非良机，只能强行忍下。
　　裴元与李忘生又客套了几句，沐尘雍便送他先行离开。于睿见他们出了院门，才转首对叶拂澜道：“多谢叶姑娘送卿辞回来。”
　　叶拂澜勉强笑笑：“无碍，小事而已。只是方才心中焦急，迫不得已惊扰了纯阳上下，实在抱歉。”
　　“叶姑娘也是为了小徒安危焦心，我等怎会因此有所怪责。”李忘生和蔼道，“姑娘旅途劳顿，既然卿辞的病症暂时没有大碍，不若先行去休息吧。”
　　沉思片刻，叶拂澜却婉言谢绝了他：“多谢李宫主，拂澜心领了。我实在担心卿辞，还是等她醒了再去休息。”
　　“这……”于睿似有犹豫。
　　“请于师叔放心，我不会搅扰到她的。”叶拂澜赶紧补充。
　　“并非是怕叶姑娘打扰卿辞养病。”于睿笑笑，“既如此，姑娘请自便。”又介绍那小道童道，“这是卿辞的师弟，名唤惜白。纯阳宫中数他与卿辞要好，听说卿辞病了有些担心，也想在这看看她，那就拜托姑娘照顾了。”
　　“我会照顾好他的。”叶拂澜应下，顺势牵过惜白的手。
　　于睿点点头，对着惜白又低声嘱咐几句，便与李忘生一同离去了。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叶拂澜蹲下身子，看着惜白露出一个笑：“你叫惜白？”
　　惜白眼神清澈，唇红齿白，黑发梳成一个道髻，衬着清秀眉眼颇有几分俊朗。他怯怯地看了叶拂澜半晌，点点头。
　　叶拂澜看着心生怜爱，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更灿烂：“我叫叶拂澜。你平日里叫卿辞什么？”
　　“师父让我叫师姐……师姐不让，说叫她姐姐便好。”惜白见面前这个人笑起来十分好看，胆子也大了些。
　　“那你也叫我姐姐，好不好？”叶拂澜的笑里添了几许狡猾。
　　犹豫片刻，惜白看着叶拂澜小声道：“叶姐姐。”
　　“诶。”叶拂澜笑着答应，思索一阵取出一个玉制的长生锁放在惜白掌心，“这个叫长生锁，是姐姐小时候师父送的，可保一生平安、长寿无忧。姐姐现在送给你，你可得好生保管。”
　　那玉触手温润、玉质光洁，一看便十分贵重，惜白有些犹疑：“叶姐姐，师父说，修道之人，不可贪恋……”
　　还没说完就被叶拂澜打断：“这是姐姐送你的，不能算是身外之物。你不收，姐姐可要生气了。”言毕敛了笑容绷起脸。
　　惜白被如此“恐吓”，顿时吓得不轻，慌忙把那长生玉锁收在怀里。
　　叶拂澜展颜道：“这才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惜白长大了一定要做君子。”伸手帮他理好发髻，惜白懵懵懂懂地点头。
　　像是想起了什么，叶拂澜眉头微蹙道：“惜白，你先帮我照顾一会儿云姐姐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去做，片刻即回。”
　　“好。”惜白乖巧答应，临往卧房走又回过头，“叶姐姐你可要快些回来啊。”
　　“一定。”叶拂澜纵起轻功，转眼不见了人影。

　　裴元与沐尘雍缓步走在下山的路上。
　　两人都喜静，不曾说话，一路便只听得踩雪的脚步声。然而刚到莲花峰松林附近，随着落雪的簌簌声响，前方道旁的松树下忽多了一个人影。裴元微微挑眉，停下了脚步。
　　叶拂澜四处打量一番，见到裴元微松一口气，走过来先与沐尘雍点头示意，随后对着裴元深深一礼：“裴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便。”裴元点头应允，转首对沐尘雍道：“我来纯阳多次，下山的路早已识得，道长可先行一步。”
　　“那贫道先行告退。”沐尘雍也不客套，温和一笑，独自走远了。
　　“叶姑娘。”裴元见沐尘雍离去，这才还了一礼，“不知你寻裴某所为何来？”
　　“想向裴师兄请教些事情。”叶拂澜神色郑重。
　　“是云姑娘之事么？”裴元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左手不自觉抚上腰间判官笔，面上现出追忆之色，“十六岁时，我随师父拜访纯阳，在老君宫第一次见云姑娘。我一眼便看出她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至极，恐怕如普通人一般生活都困难，后来她来寻我，言道听说我是名医，求我救她。我问她理由，她只说若像那时一般活着，她宁可死了。我感佩于她的心志，同意一试，于是为她施针，让她的寒症只会月初月中发作，且能修习纯阳内功。可是，叶姑娘，”裴元叹一口气，蹙眉看着叶拂澜道，“云姑娘的寒毒深入骨髓，根本无法拔除。我这样做，也只是让寒毒换了一个形式而已，并非有所好转，反而会因为强行压制，令她的寿数有所折损。”
　　叶拂澜满面震惊：“卿辞曾对我自称‘将死之人’，没想到竟是真的……”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那裴师兄能否告知，她的寿数……究竟折损了多少？”焦虑间双手已经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以她的寒症本就活不过四十之数，这般折腾，至多假年二十载罢了。”裴元的声音平静而冷酷，如同冰锥扎在叶拂澜心上，她踉跄退后一步，神情难以置信。
　　“那她明知如此，却还是……”叶拂澜颤抖着轻声喃喃，却又不敢将这残忍的判断说完。
　　裴元负手看向远处澄澈的天空：“……自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无声叹息，转身下山去了。
　　叶拂澜默然僵立在原地，雪地上浅浅投下她孤寂的影子。快要入暮的天光晦暗不明，映在她眸子里，仿佛也添了一丝阴霾。

　　清晨。
　　惜白醒来便发现自己睡在客房里，身上盖着暖柔的被子。他揉着眼睛起身，刚走出房门就吓了一跳——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雪人”。华山终年寒冷，下雪不分季节，不知叶拂澜在外站了多久，发上、肩上竟落满雪花，看起来仿佛一夜白头。
　　听见身后的声音，叶拂澜转身走到惜白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摸摸他的脸，开口有些许嘶哑：“醒了？”她的手冰凉入骨，冻得惜白“嘶”的倒吸一口冷气，小脸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啊，对不住，姐姐手太冷了。”叶拂澜忙运起内力暖身。
　　“没关系的。”惜白抬手揉揉脸，“叶姐姐……昨天很晚你都没回来，惜白好像趴在云姐姐床边睡着了……”言毕一脸自责。
　　“不怪你。”叶拂澜笑着抱起他，“惜白把云姐姐照顾的很好。姐姐昨天回来得太晚，见你睡着了怕你着凉，才抱你到客房去睡的。”
　　惜白伸出手轻轻拍掉叶拂澜肩上的雪，咬着手指好奇道：“叶姐姐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啊……”
　　“嗯？”叶拂澜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就是这么觉得。”惜白挠挠头。
　　叶拂澜抱着惜白缓步走到院门处，不远处有一块光滑的冰壁，清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脸上带着和煦的笑，眸底却殊无笑意。昨日自裴元处得知寒症之事，她心中慌乱痛惜至难以入眠，只得顶着风雪在外站了一整夜，却仍难平静。
　　怔忡片刻，叶拂澜看着惜白认真道：“惜白，如果有一天……你云姐姐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你会伤心吗？”
　　“啊？”惜白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思索道，“师父对我很严厉，师兄们都忙着练功，华山上只有云姐姐会陪我玩，她走了惜白就是一个人了。”他看着叶拂澜的眼睛，“惜白肯定会很伤心。”
　　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云姐姐醒了以后会出远门吗？叶姐姐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开心的？”他摸摸叶拂澜的脸，感到仍然冷得吓人便立刻将自己的手放在嘴边哈气然后贴上去帮叶拂澜暖着，“叶姐姐不要伤心，云姐姐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她若走了，惜白会陪着你的。”
　　孩子的手温暖柔软，轻轻贴在叶拂澜脸上，她压藏一夜的心绪忽然不能再平静。抱紧惜白，叶拂澜笑容璀璨，眸中却泛出晶莹：“嗯，谢谢惜白。”睫羽微颤，瞬间落下泪来。
　　“叶姐姐，你怎么哭了？”惜白慌忙为她擦去眼泪。
　　“姐姐没有哭……是这日光太刺眼了。”叶拂澜安慰一笑，仰头深吸一口气。
　　清晨的日光照射在松林的雪上，整个林子顶端都泛着银光，美得不可方物。然而看在叶拂澜眼里，却是一片水墨般的黑白。
　　果然，太过刺眼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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