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剑道百合]赋澜辞

　　沉默无声蔓延。
　　许久才听得叶拂澜涩声道：“……大祭司这话，可有证据？”
　　“叶姑娘应当记得我用‘绛银’为云姑娘看过诊罢？”枭久抬起右臂，展示着那条银蛇，“这是阿姊离开苗疆前留给我的，是她自小养大的灵物，十分熟悉阿姊的气息。那日饮过云姑娘的血后，绛银便有所反应，再加上云姑娘的相貌、纯阳弟子身份，以及为叶姑娘所证实的那个特征……我敢肯定，她就是阿姊的女儿。”
　　“我从来以为……阿辞受了二十年的折磨已经够苦，却不料还有这般过往。”叶拂澜神色怔怔，“敢问大祭司……何为‘所托非人’？”
　　枭久苦笑一声：“我那时急着赶回苗疆，将小辞送到纯阳宫时怕看门弟子不肯收下，便告知这是静虚后人，望好生看顾。只怪我初涉江湖，不谙世事，静虚一脉在纯阳弟子眼中与叛徒无异，又怎会被善待？恐怕小辞正是被那人弃之不顾，才会染上寒症。”
　　“阿辞对我说……她是被李宫主在纯阳大门外捡到的，却不料竟有这段因果。想来……李忘生也是对她心有愧疚，才会将她收为亲传弟子以作补偿罢。”叶拂澜眸光倏冷，“若我得知当年害了阿辞的人是谁，定要他十倍以偿！”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了意义，更何况事情过去二十年，我早不记得那人样貌了。”枭久摇摇头，“现下最重要的，是想法子解除小辞的寒毒。”他定定凝视叶拂澜，言语郑重如同起誓，“我虽是阿姊家收养的孩子，小时候却只有阿姊待我最好。她临终前只愿小辞能一世平安，这个遗愿，我一定会替她完成。”
　　“既如此，严论起辈分阿辞恐怕还要叫大祭司一声舅父。”叶拂澜释然笑道，躬身一礼，“有了这层关系，相信大祭司会竭尽全力，我再无须担忧。那么……拂澜先在此多谢了。”
　　“慢着。”枭久眼神一凝止住她，“我只说会救小辞，却还未说我的条件。”
　　“‘条件’？”叶拂澜有些疑惑茫然，下意识道，“为了救阿辞，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答应。”
　　“哦？是么……”枭久低嘲一声，眸底神色复杂难测，“即便是……让你离开她？”

　　叶拂澜万没料到枭久会提出这个要求，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大祭司何出此言？”随即毫不犹豫地道，“我叶拂澜身无长物，大祭司若有想要的皆可拿去，若有何夙愿我亦会为你倾力实现。二十年间，我唯一缺憾便是未能与阿辞同生，更不可分偿她的病痛，但她既是我妻子，生不同衾死必同穴，我又怎能离开她？大祭司这个条件，”她眉头一蹙，语调斩钉截铁：“恕我不能答应。”
　　想起那日在五毒圣殿上枭久的淡然态度，叶拂澜终究捺不住心头不解，问道：“前日我同阿辞在五毒圣殿求见时，大祭司曾亲口出言问她是否是我妻子，没有丝毫芥蒂，为何今日态度却急转直下，冷情若此？”
　　“那时我只当你们是陌生人，与我并无干系。今时不同往日，既知晓小辞的身份，我断不会坐视不管，任你们如此荒唐。”枭久皱眉。
　　“‘荒唐’？”叶拂澜思忖一阵，面露讽色，“大祭司自己又何尝不是？却不知将心比心么？”
　　“正因我如此，更不能让你们步了后尘。”枭久神色间几许惨然，“我游历中原时与阿珩切磋医道，彼此引为交心知己。时间流逝，知己之情渐渐转为爱慕，苗疆人不拘礼俗，我对阿珩表明心意，他却始终在意师门和世俗眼光，一味避讳闪躲。若不是阿姊的事情和他那时的态度令我伤心，我决然不会离开他，而若是我伴在他身边保护他，他或许便不会死了。你与小辞虽两情相悦……又安能长久？”
　　枭久沉痛叙毕，却见叶拂澜眸光灼灼：“大祭司自己未得善终，别人便都没有好结果么？”眼神锐利如刀锋自枭久面上刮过，她转身就要离去，“大唐地域广阔，我总能找到医好阿辞的法子。若要以离开她为条件来治好她，即便她怨我独断专行误她病症，我亦不会答应。”
　　枭久面色微沉，冲着已经走出一丈远的叶拂澜背影斥道：“可莫忘了，你们在一起到底为世人所不容，是违背人伦之事！”
　　叶拂澜身子颤抖，终于是忍不住回身怒视他，眸子里的痛苦纠结夹缠在一起，像是蕴着风暴：“莫说是违背人伦……为了阿辞，就算是违背天道，又有何惧？”
　　她话音刚落，院门的角落处忽然传来一个沉悦声音，似携笑意：“我当然不会答应……又怎会怪你？”
　　叶拂澜蓦然回首，一个熟悉的白衣人影自她身后丈许之地缓步走来，眼神欣慰而专注。

　　“阿辞。”叶拂澜低唤一声，见云卿辞脸色略微苍白，忙过去扶住她，顺势问了句：“你……来多久了？”
　　云卿辞望着她勉强笑笑：“我醒时未见你，护卫说你在后院，便披衣来寻了。”
　　叶拂澜眉头微蹙——云卿辞病中疲弱，怎能隐藏这么久而不被发现？莫非她以内力刻意收敛了气息？心头一紧，叶拂澜正要相询，云卿辞已先一步走到枭久面前，淡然一笑：“祭司大人。”顿了顿，她眉梢轻扬，“或者……我该叫您一声舅舅？”
　　枭久看着她那张与曲聆箫九分相似的脸，叹息一声：“小辞，你都听到了。”
　　“是。”
　　“那你……”枭久微微踌躇，云卿辞决然打断他：“我不会答应的。”
　　扶着叶拂澜的手紧了紧，云卿辞垂眸轻喃，语意温柔：“我与拂澜兜兜转转，经历了多少磨折方走到今日境地，若因您这一句话皆成泡影，我二十年来唯一心动过的痕迹便会消失无踪了。”咳嗽一声，云卿辞面色更加苍白，眼神却愈发坚定，“还是拂澜的那句话——‘憾未能同生，故死必同穴’。”
　　叶拂澜眸底掠过欣慰，枭久却依旧面沉如水：“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了？”
　　“十多年修得的道，一朝葬于她手。”云卿辞低笑，抬手抚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我本以为自己是冷心冷情、生而执剑之人，遇见她方明白，只不过因着我的至情至性独独与她有关罢了。重获新生又如何？失了她，云卿辞不过是行尸走肉。”
　　叶拂澜喉头哽咽，正要开口，云卿辞忽然一撩衣摆，跪在了枭久面前。

　　哪怕是跪着，白衣的身影亦挺直如竹，只是云卿辞单薄的身躯、苍白的面色，都昭示着她此刻如纸般脆弱。
　　“阿辞！”“小辞！”叶拂澜与枭久俱是一惊。枭久慌忙上前扶她，她却铁了心不肯起，枭久急道：“小辞，你有何想说的尽管道来，这是何必？”
　　云卿辞笑意凄然：“若非如此……您怎能明白我的决心？是，若要我在爱别离与死中选一，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拂澜。但……若不用选择呢？”
　　枭久一怔。
　　“我知您蛊术通神，有把握医好我。您若真心想完成母亲的心愿，让我一世平安，便求您救我，更别让拂澜离开我。”说到此处，她蓦然剧烈咳嗽一声，痛苦地弯下身子捂住唇。
　　叶拂澜心头一颤，慌然蹲下揽住她：“阿辞，你怎么了？”
　　云卿辞靠在叶拂澜怀里缓了片刻，颤抖着摊开手掌，竟又是满目殷红——拼着最后的力气望向枭久，云卿辞眸光深远，语气萧索：“没有拂澜，一世长安又如何？不过是百年寂寞罢了。”只来得及匆匆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云卿辞清冷面容乍然如花凋零，晕倒过去。
　　“阿辞……阿辞……”叶拂澜揽紧云卿辞，一遍遍低声唤着她的名字。眸子里一阵酸涩，她朦胧着泪眼看向枭久，恨意再难掩饰：“这下大祭司可满意了？她病中最忌大喜大悲，妄动内力……偏偏……”
　　偏过头忍住泪，叶拂澜哽咽着怆然一笑：“为何不能成全我们……将心比心……大祭司于心何忍？”
　　闭了闭眼，一滴冰凉的泪到底落在云卿辞面颊上。
　　叶拂澜抱起云卿辞往外走去，俯首贴着她的鼻尖缱绻低喃：“阿辞莫怕……我会陪着你的……”
　　枭久僵在树下看着她走远，静默半晌自语道：“‘百年寂寞’……百年寂寞……”右手紧紧攥住那支短笛，他蓦地高声大笑起来，身子颤抖如癫如狂。直笑出了眼泪，他才倏然冷下来，声音轻如蚊讷：“‘违背天道’？……是了，我正该逆天而行。”
　　身形微动，他已越过抱着云卿辞的叶拂澜，嘶哑的声音瞬间消散在风里：
　　“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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