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乱世歌

　　多思的司明羽，此刻思绪纷飞，她想到过许多年前，父亲与母亲情投意合，母亲必然是个大家闺秀，温柔贤惠，诗书精通，父亲在情深之时，将司家全族的未来托付给母亲，母亲离开了董家，为父亲放弃了人世间一切的繁华，守在这座荒山野岭，守在这个象征着爱情与托付的忆安台，寂寞如雪的日复一日的生活着，娇弱的她，从娇生惯养，到私奔无名，一个人种菜，一个人洗衣煮饭，甚至一个人接生，一个人抚养孩子，这一切，都基于她对这个男人的爱和信任，她多么不易，却又坚守着多么不见光的幸福，但是给她幸福和寂寞的这个男人，前些天还好端端地给她庆祝生辰，此刻，却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永远都不会再有相见之日了，一切，都已经失去意义了。
　　一个人，一段情，一生坚守一件事。
　　司明羽心痛地想，“母亲的心，此刻该是多么的空寂，多么的生不如死。”
　　大姐司明衿摸着路，点燃了蜡烛。
　　司明羽望着母亲，十分心痛，昨日还宛若少女的她，此刻仿佛老了二十岁。
　　姐姐明衿去扶起母亲，弟弟明植也挽起母亲，司明羽自己却去扶起长兄，一向冷冰冰的司明伦，身子竟然在颤抖。
　　她们一家人进了前厅，自称大姑的女人也跟着走进屋子。
　　姐姐明衿着实是家中最坚强的，她去烧水、燃烛，装着没有很悲伤的样子。
　　一家人都没有动筷子，夜更深了，大家都继续呆坐着。
　　终于，大姑发话了。
　　“弟妹，真的要做好打算了，万一朝廷的人找到这，司家最后的血脉就保不住了。”
　　董安儿终于晃过神，摸了摸明植的头，“大姐，忆台既然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愿意自己守在人世间了，既然你能逃出来，想必你一定有方法活下去，我这几个孩子，我想了下，如果都在一起，实在是不安全，不若各自天涯，明哲保身最好。”
　　“女孩子家，改名换姓，走得越远越好，嫁个平凡人家，便称说自己是孤儿就好。明伦，我了解你的性子和你父亲对你的期望，你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拦你。”董安儿又摸了摸明植的头，“至于明植，他还小，便在我去了之后，请带弟妹照顾明植，不求将来有什么成就，能平安活着就行，毕竟，他是忆台最小的儿子……”
　　“弟妹……”大姑竟也用手拭起眼泪。
　　母亲说到这里，终于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司明植抱着董安儿，噘着嘴，始终不肯松手——懂事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拒绝。
　　“明伦，守好父亲交待你的一切。”董安儿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坚定的语气，朝司明伦说道。
　　明伦点点头，而这时，司明羽和司明衿都意识到，母亲指的是那本书，那本书里，一定有司家更多的秘密。
　　母亲朝着大姑跪下，“请大姐，立刻带明植，出山之后，便各自天涯，再不相见。”
　　“弟妹快起，大姐知道该怎么做了。”
　　司明植在懂事，也毕竟只是个八岁的男孩，眼见真的要离开挚亲，他开始哭闹不止，不肯离去，司明衿想要阻拦，却被司明伦拦住，最后，大家眼见着大姑拖走了司明植，消失在黑夜里。
　　司明羽忍着眼泪，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有一天，要再找到明植。
　　“娘，我们也走吧。”司明伦跪下来，摇着董安儿僵硬的手臂。
　　司明衿跟司明羽也一起跪下来求董安儿。
　　董安儿把我们几个孩子扶起，分别整了整几个孩子的头发，淡淡地说，睡吧，明日再商量。
　　司明伦站在一旁，没有说什么，却形色凝重。
　　司明羽和司明衿安置好母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夜无眠。悲伤涌满身心，但脑子里却一直跳出许多事情，尤其是父亲留下的遗言，和对大姑所说过的话的思考。司明衿人前坚强，但司明羽却分明听到，她蒙住被子，捂着嘴巴啜泣。
　　这一夜比想象的还要更加漫长，司明羽极力想要理清楚所有的思路，却发现头脑搅成一锅粥，毕竟，即便读书再多，她对外面的世界还是一无所知，什么朝廷中事，什么女子陷害了父亲，甚至她不知道父亲还有一个亲生姐姐和一个讨债的亲生弟弟，这些事情颠覆了从前她对外面的所有想象，也颠覆了她对父亲的全部认识。
　　他们一家人以后要去哪里呢？朝廷之中的人又会如何追杀他们？他们走了之后，是不是再也不可能回到忆安台了呢？这些她想不通，也不知道。
　　寅时，天蒙蒙亮了，垂死的蝉发出刺耳的叫声，不时还有蚊虫不合时宜的打搅，司明羽觉得烦透了，更是睡意全无，只想着若是全家要搬离，董安儿的那些收藏要如何带走，而自己舍不得的那些书又要如何带走呢。
　　她下了床，不舍地摸了摸床榻，这床还是她十二岁生日时，父母、长兄三人亲手送她的礼物，原先她只能和姐姐司明衿挤在姐姐的架子床里，直到十二岁，才有了这个，和姐姐的六柱架子床相对立的围子罗汉床，她夜里独自睡在这里，白日里也经常和司明衿一起，将这床当榻一样使用，两人在一起读书、下棋……她想着想着便难过，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了。
　　她掀起褥子，床板上还有她刻的“明羽之凤鸾”五个大字，当时被全家人笑话了好久。
　　她苦笑一声，踱步出了房门，望着东边司明伦和司明植的住处，不由得落下眼泪，她们实在都非常疼爱这个弟弟，可眼下，是再也见不到了。
　　院子里的天空一点一点的明亮起来，天还是那个天，可这个小家，却物是人非，支离破碎。
　　司明羽待到卯时，想着母亲该醒了，便轻着脚步穿过厅堂来到母亲房门，轻着推门而入。
　　推开房门，却已经看到长兄明伦，守在平躺在床上的董安儿旁边。
　　“长兄，娘还睡着啊。”司明羽说。
　　司明羽轻轻来到母亲床旁，却见到衣着不寻常的母亲——采莲童子花样的盖头枕在脑后，一半遮住了额头，隐约露出了金牡丹孔雀衔珠翟冠，耳环也是金童子持莲样式，寓意多子多福，圆领五彩云肩衬托着鲜艳的通身大凤红袍，以及寿山福海字样的鞋子。
　　还有董安儿从来是天然素静的，此刻安详的面容却是厚彩粉妆。
　　“母亲怎么打扮成大婚的模样？”司明羽小声问道。
　　司明伦没有回答。
　　“长兄？”司明羽扯了扯司明伦的衣角。
　　“母亲随父亲去了。”司明伦失声痛哭起来。
　　“母亲！”司明衿跑进屋子，恰听到这句话，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和听到的一切。
　　司明羽也是如此。
　　司明伦拿起董安儿冰冷柔弱的小手，贴着自己的脸庞，“母亲昨晚就想好了，所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司明羽怔住，实在想不出劝解司明伦的话，于是，母亲竟然活生生在她们面前，从容地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司明伦放下了董安儿的手。
　　司明羽看着长兄的眼神变了，原来的清高冷傲，已经变成了无比冷漠，他的眼神可以冻死一个人，也许，眼见最亲爱的生母自戕，已经让他，先把自己的心冻死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司明羽觉得他们失去了可以依托的一切，失去了所有的温柔。
　　司明羽竟哭不出来，她觉得在梦里所经历的一切残酷，竟没有眼前的这一切更加残忍。
　　“既然娘亲决意随父亲而去，我们便随了她的心愿吧。”司明羽强忍着难过，劝慰长兄，毕竟，如父如兄，她觉得以后，他们三人，都更要相依为命了。
　　“你懂什么！”一声长吼，司明伦回过头，狠狠地扇了司明羽一巴掌，他睁圆遍布血丝的双眼，怒目嗔视着司明羽。
　　他还要继续打司明羽，而司明羽准备好了让他发泄自己的痛苦，倒是司明衿去拦住了他。
　　“父母尸骨未寒，明植也不知所踪了，就剩我们三个人，难道还要自相残杀吗？”
　　司明伦没有回答，放下了打我的手，司明羽却从他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想要寻死的神色。
　　“姐姐，长兄要寻死，我们快拦住他。”司明羽轻声告诉司明衿。
　　果然，司明伦摸到剪刀，幸好被司明衿拦住。
　　三人纠缠在一起，司明衿瞪住司明伦。
　　“长兄，你要死吗？那我们三个一起死了吧，司家绝后，一了百了算了！明植从此跟着大姑亡命天涯，而司家的仇，也没有人可以报了，你不觉得父亲的事情蹊跷吗？父亲那么谨慎的人，与母亲相互爱护，尚且知道把妻子安排在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无端给一个风尘女子蒙蔽双眼，知道了司家连母亲、女儿、次子都不知道的秘密？那不成器的二叔司忆楼又是怎么认识那楚良娣的呢？大姑说的，钦天监发现东南紫气东来，不觉得可笑吗？淅淅沥沥的半个月的大雨，哪里来的紫气显现？”司明衿越说越激动，句句有理，敲击着他们的心，“而且，父亲教你的秘密祖训，我都听见了一些，虽然我不理解，但你们昨天一问，我倒明白了，司家传人将会改朝换代？如果这个预言是真的，是祖宗留下来的遗志，那这遗志，自然是有一定道理的，虽说我不懂，但是父亲秘密传授了你那么多，难道你不懂吗？你当下寻死，谁来复仇？让杀了父亲的人逍遥痛快的活着吗？”
　　司明衿抢下剪刀，“你若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那今天，我们便一起死了吧，一了百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