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乱世歌

　　司明衿大司明羽一岁多，生在万物复苏的季节，性格也活泼些，虽也是一同每天被董安儿要求背书的，只是她更愿意学学母亲的苏绣、昆曲儿，董安儿虽然不愿教司明羽，对这个女儿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若不教，这个女儿可是无论如何，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董安儿常觉得自己这四个孩子，各有益处又各不相同，老大司明伦，是个沉默寡言的，但是出奇的稳重能干；老二司明衿和自己最像，只是性子更明媚阳光，若是在外面的世界里，早就是豪门公子哥争相下聘的贵小姐了，在这里却要每日亲自做饭浣衣；老三司明羽，是个安静且深思熟虑的，在文思方面像足了司忆台；老四司明植，爱玩爱闹，天真无邪，贴心孝顺。
　　虽然可参照的人不多，但司明衿确确实实地确信自己拥有出众的相貌，即便僻山老林荒芜一人欣赏，她也愿在日出东方时翩翩起舞，在月明星稀时对月梳妆，在秋潇风雨处游林唱梦，她还逼着妹妹司明羽把书籍中所有记载的古代女子发髻、妆容、服饰都找出来，在物资贫乏的情况下，一遍一遍地尝试玩耍。
　　那日午饭过后，董安儿提议要司明衿为全家表演刚刚练熟的昆曲《琵琶记》，司忆台说道：
　　“此曲虽好，却过于悲戚。曲中的蔡书生虽然已经翻了案，可在老百姓心目中，始终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明衿还小，不适合唱这种，被丈夫抛弃的苦命曲子。”
　　“父亲，我还小呢，您也说得太吓人了，肯定是觉得我唱得不好听的托词。”司明衿努了努嘴。
　　“近日，我倒听闻，有一位汤贤士，写了一出《牡丹亭》，其文颇有新意，其曲妙不可言，上次宴席，恰有戏子表演了一出其中的段子‘游园惊梦’，下次明羽生日我过来时，再把这歌本带给你们。”
　　董安儿宽慰司明衿：“以你父亲的品味，能入他耳的，必定是可以传承千古的名曲。你便别不高兴了。”董安儿微笑着瞟了一眼司忆台，“我去给你们取来双陆象棋，你们父女二人对上一弈，明羽再和我去准备茶点。”
　　“过条河、越国界的玩弄，又要深谋远虑憋着赢的棋局，我可不喜欢，再说，也不敢赢父亲啊，这个机会便留给明植吧。”说完司明衿咯咯地乐了起来，跑去一同准备茶点。
　　司明衿把正在烧热水的司明羽叫到一边，背着董安儿轻声说：“明羽，一会咱们一起去做件事情，我前面走，你掩护着我。”
　　明羽想了一会，觉得明衿准是又想出什么歪点子了，“我可不去，一会吃过茶点，父亲保不齐会和母亲一同作画，我还想学学呢。”
　　“你放心，今天没有画可以作，上次父亲偷偷给了长兄一卷书，说事关重大，要他背好，这次过来要考他的，父亲不是今晚就是明晨走，我估摸着就是待会了。”
　　“这书怎么了？不就是背书吗？我们不是天天背书吗？”明羽从一个鸦青石言罐子里，用茶则取出菊花干茶，撵好茶末，置入沸水，煮沸后注于大茶瓯中，稍冷后分给烫好的六个靛青汝窑杯子中。
　　司明衿不依不饶的，把金丝香炉取来，又盛了一勺檀香，“你竟然不好奇？”
　　“我当然好奇啊，可是偷听别人的话，等到自己有秘密的时候，也被人偷听怎么办？”明羽依然有一茬没一茬的搭话。
　　“姐妹两个说什么呢？”董安儿这时准备好了些许小点，“茶和香炉准备好了吗？”
　　“我不去，明衿。”明羽对明衿吐了吐舌头。
　　司明衿努了努嘴，哼了一声。
　　“不去拉倒，等我听到惊天的大秘密，再叫你求着我问呢。”
　　正如司明衿所料，饮茶之后近黄昏，司忆台单独把司明伦叫到司明伦居住的东边厢房，东边厢房主房为明伦所居，在明植六岁之后，也劈出了一间屋子给明植。明伦自己的卧房甚是肃静敞亮，除了大床之外，仅有一大书架，一块茶几，三四个天然树几为凳。山岭之中，外面的家具搬不进来，但山岭之中，最不缺少的便是树木，所以这些家具，大多也是司忆台每次过来，这二十年来，自己一点一点打出来的。
　　司明伦便是在这个房间里长大，读书、写字为了方便，也都是用这块茶几。
　　司明衿就在门口悄悄地听着动静。
　　“姐姐，你在做什么？”八岁的司明植在身后扯住司明衿的衣角。
　　“小祖宗啊，小点声啊。”司明衿吓了一跳，赶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明植立刻回了一个“嘘”的手势，不再作声。
　　“父亲，书是背下来了，但是我完全无法理解里面的谶语。”
　　司明衿听着，便使劲记下来，她知道司明羽在文思方面的悟性会更好些，便打算都记住了，再去让她帮着破解。
　　“背下来，是第一步，这本书，是司家二十代之前的老祖宗留下的一本书，只传嫡长子，我的祖父曾经有一些对这本书的理解，但是我的父亲的理解却不同，至于我，虽然我此时也绞尽脑汁在破解其中玄机，然而为父的天资，亦是不足以。”
　　“父亲，那我……”
　　“别太在意，你必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先背给我听好了。”
　　“好。”
　　司明衿咽了咽口水，屏住呼吸地听着。
　　“第一行，‘司家，司其乾坤运数已成世家’。我的理解是，司家自古以来，便是以乾坤命理学识为家族积淀。”司明伦说。
　　“好，你继续说。”
　　“第二行，‘一肩二舛不过三’，这句话，我实在无法理解。”司明伦说。
　　“这一句，你的太祖父通过对司家前人命运的汇总，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大意是说，司家每一代人，凡嫡子，肩上的压力、担子都会很重；凡司家次子，都会遇到一些命运多舛的事情；但是如果司家一脉，有三个孩子以上，必然会遇到其中一子或多子夭亡之状。”
　　司明伦大惊，“父亲，可是咱们家已经有四个孩子了。”
　　“所以祖父，曾经把父亲的胞弟，自幼送人，虽说生死未卜，但父亲那一辈，就没有再出现‘过三必夭’的状况。”
　　“我已经成年，明衿和明羽都是两三年就成年了，父亲，那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我和你母亲商量过这个问题，她说舍不得把明植送人……”
　　司明衿哪里有耐心再听下去，蹑手蹑脚地离开，去找司明羽去了。
　　“姐，‘非礼勿听’，就算是再大的事情，不该我们知道的，我们也不应该偷听。”司明羽放下手里的《茶经》，严正地表面自己的立场。
　　“事关明植生死，难道你不想知道吗？”司明衿关切地说。
　　“明植不是好好的吗？”明羽反问道。
　　司明衿便把听到的话，尽全力复述了一边给司明羽，明羽听完，一脸迷惑。
　　“南蛮偏远之乡，有筮蛊之说；北方外邦夷族，有巫术之说；中原境内，自古便有占卜、堪舆、四柱等易学延展学问，到了宋朝之后，正式有了司天监这样一个机构，观星判势，但大多也没有那么多神通，无非就是为了当朝的统治者威望，编造一些天理上的契合。所以你说我们的祖宗，能够算出未来的子孙，每代人活不过三个孩子，这老祖宗，不是诅咒自己的子孙吗？”司明羽想了一会说。
　　司明衿撇了撇眼睛，也想了一会，只能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咱们祖宗不至于这么不喜欢自己的子孙吧。”
　　“可是刚才你说，‘司家，司其乾坤运数已成世家’？”
　　司明衿点点头。
　　“司家的老祖宗，在忆安台收藏的史书上记载的并不多，后来各种战乱、改朝换代，如果是最老的祖宗，总不至于到了夏商周吧？如果是那时，祖宗也不可能保留下来如此清晰的文字记录。”
　　司明衿更加肯定地点点头，“明羽，你这悟性也太高了。”
　　“母亲的美貌都给你了，我总得有点自己的特长吧。”司明羽小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所以，如果能够通过‘司乾坤运数’以成世家，必然是其中一支散脉，到了宋朝或者元朝时，通过这个通天的本领，把家族带向荣光了，并且留下一些玄机，希望后人能够领悟。”司明羽接着说。
　　“可是，如果领悟到的真的是‘一肩二舛不过三’，那么明植既是‘命运多舛’的次子，又是‘过三必夭’的第四子，这可怎么办啊？”明衿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放心吧，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这么确定，父亲早就把明植抱走送人了，你看我们在这蟾蜍岭里隐居，一家子不是好好的嘛。”司明羽宽慰着司明衿。
　　“姐，我复习《茶经》，找到了碧螺春的出处，碧螺春产自苏州太湖边小山中，按道理，太湖周边最好的茶源是白茶和龙井，不过父亲既然带了碧螺春的树种来，想必一定是母亲从前爱喝。明年清明前后，咱们一家子，还是会在一起，一同看看书，唱唱曲，做做点心，画个画，喝喝茶。你就放宽心吧。”
　　“倒是你比我更像姐姐。”司明衿用纤白的葱指，疼爱地敲了敲司明羽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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