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童话]每天起床都看到小王子在卖蠢

　　第二天的上午，莱特丝如约来到了这里。

　　她脱下了那身漆黑的法袍，只穿着白色衬衫和海蓝色的高腰长裙，及腰的柔顺金发披散在身后，唇瓣如同樱桃那样鲜妍，头顶盘的发髻上簪着一枚小巧的银蝴蝶，纤腰束素，骨肉匀停，整个人清新而温婉，和昨天看起来截然不同，却是一样的美丽。当她站在楼下提起裙摆对路德维希盈盈行礼时，他感到了一瞬的炫目。

　　“日安，路德维希殿下。”她双手交握放在腰腹处，朝他端庄地微笑。

　　“日安。”路德维希点头回应。他不知道对这个昨天还在掐他脖子的女人说什么，为伊恩难过并不代表他有资格指责莱特丝，因为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旁观者唯有旁观。

　　他无意间注意到莱特丝的无名指上，一枚小小的银环闪耀，上面镶嵌的冰雪祖母绿让他莫名想起伊恩的眼睛。

　　她注意到了路德维希的目光，笑意一敛，将手背到身后。

　　“莱特斯呢？”

　　“被我留在家里。”

　　路德维希在楼梯上与她擦肩而过，他想她知不知道刚刚她提到她养子时冷漠的眼神与伊恩如出一辙。

　　莱特丝缓缓转动门把手，觉得它重若千钧。

　　门无声无息地滑开，那个人坐在椅子里喝茶，阳光把他的脸照耀得近乎透明，和她记忆里别无二致。这个人永不老去，永无终点。她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闻声抬起头，看到了她，显然也有片刻的出神。

　　时光在此无声地折叠。

　　这一幕仿佛一百年前的伊恩和莱特丝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彼此凝望。

　　一切似乎从未开始，从未变过。

　　命运总是擅长作弄人。

　　“进来坐吧。”半晌，回过神来的伊恩缓缓说。

　　他看着她走到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湛蓝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渐变出不同的光彩，样貌与神情都是他熟悉的那个女孩，可是他觉得坐在他面前的是个陌生人。

　　毕竟他只拥有她十七年。她已经有了很多很多的十七年。

　　曾经他也的确为此感到痛苦，但活得太久只有这点好处，这些年过去了，再深的伤口都能痊愈结疤，再看不出一点痕迹，只剩下他的记忆记得它的存在。这个世界上他执着的东西只有寥寥几样，她并不在其中。

　　他虽然还没有忘记她，但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她。那短暂存在过的爱慕早已不复存在，她就如同许许多多的人那样，被他埋在记忆里抛在身后，不再回头看一眼。

　　再次相遇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对他而言，并无太多特殊之处。没有怨恨，亦没有不舍，什么都没有。

　　他看到了她无名指上那枚银戒。

　　“你还留着它。”

　　莱特丝将一缕发丝顺到耳后：“嗯。从书柜上发现它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戴着它。”

　　她慢慢将那枚指环褪下来，不舍地抚摸内侧优雅的字迹：“当年，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吗？虽然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我每次看到它就觉得你好像还在我身边。如果你需要要回它，那我……”

　　“不用。”伊恩打断了她，“这就是给你的。”

　　“那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神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期待。

　　伊恩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以一种冷淡生疏的口吻告诉她：“无论它是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她一怔，随即自嘲地笑起来：“说得对。”

　　这段对话结束后，两个人又陷入了相对无言的尴尬境地。莱特丝踟蹰了片刻，抬头对他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后来过得怎么样？”

　　伊恩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因为他觉得那和他没关系了。他真实的内心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锐利果断，决定了的事绝不会轻易动摇。之所以他没有过多地给别人以一种冷酷无情的印象，是因为幼年时兄长弗里德里克曾反反复复地告诫他民众倾向于恐惧太过坚定的人，这就解释了他们为何总是将圣徒错当异端送上绞架。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莱特丝潜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小心翼翼和卑微悔恨，不忍心让她难堪。“嗯。”

　　“冬天的时候我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孩是姐姐，叫做阿西娜，男孩叫戴纳。”

　　“乔治·埃布尔果然来了，但他的眼睛瞎了。”

　　那是当然，伊恩想，因为我去找了他，如果他不来娶你为妻，就准备做一辈子瞎子吧。

　　“他说他来找我，但被你推下了高塔，荆棘刺瞎了他的眼睛。我很伤心，抱着他哭啊哭，泪水流淌到他的脸上，他又能看见了。”

　　“我跟着他去了王都。”莱特丝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和酸辛。“没有人欢迎我。”

　　乔治带着她与她的孩子去见他的父母。但是高高在上的国王夫妇对于这个非理想中的儿媳漠然以对，把她扔在一边，反而对两个孙子孙女十分亲热，那无声的排斥与抗议像是一盆冷水，把她对新生活的满腔期待浇得一点不剩。

　　可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学着他们的样子恭顺地垂下头应声，像只被圈养的天鹅一般显摆自己雪白的脖颈。莱特丝并不傻，她知道，要让自己融入这里在这里生活，就只能强迫自己去习惯。

　　那些花样繁多铺天盖地的课程，贵妇们藏在羽毛香扇后的抿嘴轻笑，奚落凉薄的目光，这一切令莱特丝过得无比压抑。那个据说同她的母亲有亲缘关系的王后与她身边的那群宫廷女官时时刻刻以苛刻挑剔的目光观察着她的礼仪，在这里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瞩目与监视，每走一步，都会被严厉地提醒：

　　“殿下，您不能这么做！”

　　“殿下，您这样太没有教养了！”

　　她必须拼命背下密密麻麻的贵族族谱，穿着勒得她喘不过气的鲸骨裙戴着重得压弯脖子的珠宝，参加那些无聊的没完没了的舞会，和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人毫无意义地转圈，周围满是等待她出丑的目光。

　　贵妇之间的谈话夹枪带棒，一句话拐十八个弯，她分不清好心与恶意，甚至有时候连她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她来到这座宫殿，来到他们之中，犹如一只愚蠢的羔羊闯入狼群。狼被冒犯了领地，自然群起而攻之。

　　“【你像养育一位公主那样宠爱我，小时候苏珊娜总是‘小公主小公主’地叫我。”莱特丝轻声说，“可当我成为王妃之后才发现，原来生活在宫廷里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

　　“乔治并不爱我，不对，他只是……不那么爱我。”】

　　这一切其实都不算什么。最令她感到绝望的是，她的丈夫，没有对她的压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理解。

　　“你在说什么？亲爱的。我不明白。”他眉头紧皱：“不习惯，有什么好不习惯的？我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这就是贵族的圈子，你得忍耐。”

　　忍耐，你要忍耐，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提醒她要忍耐，忍下浮华，忍下虚伪，忍下压抑，忍下所有人轻蔑漠然的目光，带上面具巧笑嫣然，小心翼翼的迈着碎步在轻轻的窸窣声中向前滑行。

　　不仅如此，丈夫对她也远不够忠贞。多少次她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些倾慕她倾城美貌的贵族子弟，转头却看到丈夫被花朵般的世家娇小姐们簇拥，怀里搂着其他年轻美丽的佳人谈笑风生，亲昵地将头靠在那些女人们的肩上享受着她们暧昧的小声惊呼，脸上的神情同面对她时一般无二，既温柔又宠溺。

　　人影憧憧，衣香鬓影，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在悠扬的音乐里依偎在一起旋转，一张张平静的笑脸下流动着物欲的漩涡。

　　她就站在不远处，只要挪动几步她就能来到丈夫身边，成为簇拥着她的女人们中的一员，以她的美貌，毫无疑问她会取代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女人。

　　可是……然后呢？

　　她笑了一下，有种从骨子里泛上来的寒意，令她不由地后退一步，仿佛这样便能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她不要成为那些女人。

　　她离开了伊恩，放弃了令她觉得烦躁无味的平淡生活，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这里，却没能得到她想象中的平静、自由与幸福。

　　她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梦里是无数身着华服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的脸隐藏在彩羽装饰的银面具之后。她被她们跳着舞步团团包围，无数只纤纤玉手拉扯着她身上的衣服想把她扒光，裙摆撒开如同孔雀绚丽的尾羽挡住她逃跑的路。

　　女人们嘻嘻而笑，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目光带着饥渴的快意，像是无数只墓地里停在枯树枝上的夜枭。

　　【“后来，他们还要把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夺走。”】

　　“不！妈妈您不能这样做！他们是我的孩子，您没有权力夺走他们！”她第一次卸下了往日温顺绵软的面具，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不让女官们接近。

　　王后依旧端坐在那里，被一群人簇拥高高在上，对她的抗争视而不见，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孩子被抱走了，她的整日以泪洗面搞得乔治心烦意乱，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你哭什么哭！孩子本来就应该由他们的祖母教养！如果你是大国的公主，当然可以对你婆婆说不！可你是吗？！”

　　“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是你那个好养父威胁我，我如果不娶你他就砍掉我的头！要不然你以为我会把你当回事？”

　　他越说越激动，神色几乎可以说是怨毒。

　　“还有啊！你少骗我那是把你从小带大的养父，他那么年轻又那么紧张你和你的孩子，他们两个真是我的？”

　　“你……”莱特丝被他的话气得几乎要晕倒，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深爱的丈夫，无法想象他对她有那么肮脏恶毒的想法。竟然，竟然还怀疑阿西娜和戴纳……

　　王子气愤地收拾外套出门，只留下莱特丝一个人默默饮泣。她畏冷般蜷缩起身躯抱着双臂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了，是哭丈夫对自己的不信任，还是哭贞洁受辱，抑或是对魔法师的内疚惭愧？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想念过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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