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铃的魔力之温暖如初

　　魔力洲中央商业区的中央大厦顶层是一家旋转餐厅。靠窗的位置之间都有精致的竹帘相隔，顾客虽多但也算是有较为私密的空间。
　　夜幕降临，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可以清晰地俯瞰繁华的商业区。眼前高楼林立，灯火璀璨，苜蓿叶型的立交桥宛如平滑的丝带，将四片风格迥异的区域连接在了一起。空中快车在天空中来回穿梭，车身闪烁的银色光芒稍纵即逝，远远望去，便如一颗颗流星从天际划过。餐厅缓慢地旋转着，将新的景色一点点带入顾客们的视野里。
　　壹索要晚一点才能到，采薇就先在订好的座位上坐下了。
　　她来得很早，但大厅内也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原因。
　　她的父母出事的时候，媒体虽然前来报道，但为了保护她，并没有公开她的身份信息。不过中学的老师和同学都是同族人，对她的事基本了解，也一直很照顾她。大学之后，身边的人对于她的遭遇一无所知，她庆幸自己能过上和同学一样的生活，不用再接受他人刻意的关照——尽管她知道他们是出于善意。然而麻烦也随之而至。
　　大一开学没多久，她就屡屡被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纠缠。她义正辞严地拒绝过男生几次，但男生对她的兴趣不减反增，甚至和几个同伴打起赌来。这几个富家公子看她不像是学园里常有的高级官员或是大企业家的女儿，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有一天晚上在餐厅门口抓着她不放。
　　她又急又气，甩手时一下没控制住便射出了魔光，男生从台阶上滚下去，磕破了头。
　　老师闻讯而来，要她把家长找来。她自然不愿意说父母的情况，只好谎称家长出差，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最后在老师半信半疑的目光里离开了办公室。
　　她怕极了。她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和同学公认的好学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糟糕的事情发生。她不敢告诉行弋伯父，犹豫了许久，她还是给壹索打了电话。
　　从大学开始行弋就有意培养壹索参与族里的事务，那天晚上他正在参加族里的宴会，地点就定在中央大厦顶层的旋转餐厅。
　　采薇找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壹索在电梯门口等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手腕上被拽出来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壹索把她的手腕抓起来，皱眉看了好一会儿，再看她低垂着眼睑一声不吭，寒着声音问：“有人欺负你了？”
　　采薇紧咬着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也不是……是我把人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那还是有人欺负你。”他的语气很笃定。
　　她把头低得更低，一言不发。
　　“吃过晚饭了吗？”
　　她摇摇头。
　　“先吃饭吧。”壹索把她带进一个小包厢，给她点了餐之后就在她对面坐下来，什么也没说。
　　空气安静了下来。几分钟后，她终于无法忍受这压抑的气氛，一点点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讲了出来。讲述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偷偷看他，而壹索始终垂目沉思，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听她讲话。
　　讲完之后她仍惴惴不安，直到壹索抬眼向她看过来。
　　“完了？”
　　“嗯。”
　　“你没跟其他人讲过这些吗？”
　　“没。”
　　于是壹索不再言语，只是望着她的目光里有明显的忧虑。
　　“壹索，”她怯生生地叫他，“别告诉行弋伯父好不好？”
　　服务生正好走进来，把晚餐放在她面前。
　　服务生离开之后，壹索也站起来向门边走去，“没事，你先吃吧。”
　　她有些僵硬地拿起勺子，鲜香浓郁的热汤入口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很饿了。
　　没过多久壹索就回来了，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说，你听着就好。”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要跟人说。自己解决不了的就向别人求助，来找我也可以，关键时候不要怕麻烦别人。你父母生你下来、养你长大不是为了让你被那些坏孩子欺负的。”
　　他一提到她父母，她就感觉眼眶热热的。
　　“记住了？”
　　“记住了。”她闷闷地答，“平时也没人欺负我，这是第一次。”
　　他沉默了一会儿，寂静中她似乎听到他的一声轻叹。
　　“继续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回白房路。”
　　壹索终究还是心软了，没把她的事告诉行弋，而是带她到利夏家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壹索陪她一起去见了老师。
　　壹索虽然还年轻，但也已经频频出现在媒体镜头下了。他带着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三十多岁的女老师一脸诧异，旁边站着的受伤男生的同伴脸上的表情就更为精彩。
　　她和那个男生一前一后被请出了办公室。
　　她不知道壹索和老师说了什么。没过几天老师就和颜悦色地告诉她，学校教务处的领导仔细查看了当天的监控视频，又问了几个知情的同学，认定她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无需承担任何责任。而那个一直纠缠着她的有钱少爷回校后再也没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尽管当时尔澜一直宽慰她，她没有做错，壹索也只是代替她的监护人出现，并没有决定处理结果的能力，但她依然心情压抑了一段时间。从那以后，努力学习似乎就不仅仅是为了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而更像是她急于证明自己的表现。她不愿因自己的身份享受特权，却也渴慕着强大能给她带来的安全感。

　　面前有人影晃过，采薇抬起头，看见壹索正朝这边走来。
　　“忙完了？约你一次不容易啊。”采薇微微一笑，点开显示屏上的菜单，“你对这里应该挺熟悉的了。”
　　“你更不好约吧，一年都没回来的人。”壹索在她对面坐下，扫了屏幕一眼，随意点了几下。
　　采薇低头喝了口柠檬水，略微沉吟，“今天网站推出的反恐专题是族里做的吧？不然速度不可能这么快。”
　　“够敏锐，看来这一年太空没白去。”壹索说，“听说前几天你的好姐妹尔澜才对宣传办公室的人发了一次火。”
　　“怪他们宣传没跟上？”采薇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尔澜向来都是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极少见到她生气。“族里的宣传不是一向都只做常规工作的吗？行弋伯父好像不是很喜欢刻意地营造某种舆论氛围。”
　　“那是从前。”壹索淡淡道，“你知道前些年发生的魔族自卫军成员在检察院门口制造爆炸的事吗？”
　　“听过，但不了解。”采薇想起她回国的那一天，行弋曾和她说起这件事，只不过当时是为了论证政审的必要性。
　　“虽然说听起来可能像推卸责任，但那就是一个极端的个例。结果当时的舆论导向由最初的针对魔族自卫军一直上升到质疑整个魔族，族里的不少产业都受了影响。”
　　采薇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指……”
　　壹索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就是热带洲西面的高新技术工业园，当时参与竞标的主要是魔族和巫术族的两家企业，这两家企业又都恰好是族有企业①。原先热带洲政府已经准备把项目给魔族了，但是考虑到魔族的声誉受损，他们也不愿意顶着民众的骂名，索性在洲里进行了投票，结果自然是巫术族的企业胜出。后面的事情你就应该知道了。”
　　“我记得，”采薇稍稍回忆了一下，“事实上那家企业的技术还不够成熟，两年之后就发生了大面积的污染事件，工业园的建设一度停滞，热带洲又投入了大量财力才解决问题，但还是导致工业园周边的房地产价格一路暴跌。典型的舆论绑架决策带来的恶果。”
　　“这也是政府的不作为，一派政客作风，”壹索语带讥讽，“他们明明有专家团队对这些企业进行评估，却偏偏要把这种专业的问题交给民众来解决，还美其名曰‘民主’，日后出了事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是按照民众的意愿来行事的。”
　　“所以行弋伯父才开始重视宣传这部分？”
　　“舆论同样是资源，与其让别人利用舆论来制约我们，不如自己抢占先机，”壹索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当年的事件中，对魔族抨击得最激烈的就是热带洲北方传媒集团，利用其在电视、网站、纸质媒体等领域的影响力，引导了舆论，而它最大的股东正是参与工业园竞标的巫术族企业的实际控制人。”
　　“资本控制舆论确实值得注意。同样的，我们自己的宣传要做好也不容易吧，太过刻意的话结果往往会适得其反。”
　　“尔澜在这方面很有才干，把平衡掌握得很好。所以除了担任新闻发言人的职位，她也有权过问宣传办的一应事项。”
　　“这么说来宣传办是该被骂了，我可不想再看到外面的这些评论，”采薇皱了皱眉，“真的太过分了。”
　　那些毫无逻辑的言论，充斥着肮脏字眼的谩骂，冰凉冷漠的讽刺，她在看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明知公众人物要面对更多的评价和误解是很自然的，但她还是有些闷闷的。
　　“他们要说什么和我也没关系，何必在意，”壹索一脸平静，“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你可以不在意，可我们不能。”采薇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道，“我真怀疑将来某一天我被无端指责的时候，你也会这样若无其事地跟我说，‘他们要骂就由他们骂去吧’。”
　　“你不一样，”壹索随意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却始终望向她，“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采薇一窒，微微有些窘迫。
　　虽然壹索脸上缺乏必要的表情，但从他轻松的姿态里，采薇还是看出了一丝揶揄的味道。
　　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活了二十多年，人生中最糟糕、最狼狈的几个时刻，面前之人都是亲眼见过的。
　　她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秒，灯光尽灭，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惊叫声四起，采薇虽未叫出声来，却在环境骤变的刹那就凝聚起了魔力。
　　与此同时，腿上忽然传来一阵潮湿且滚烫的触感，面前一个黑影闪过，采薇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是抓住了什么，便听见一个小女孩的惊呼。
　　此时她的魔力才汇聚到眼睛上，看见自己抓住了一个呆若木鸡的小姑娘的胳膊，小姑娘正单手拿着托盘，托盘上还有一个倒下的杯子。
　　看来是小姑娘在慌乱中摔了杯子，茶水刚好泼到了她的衣服上。
　　采薇连忙松手。
　　有不少人打开巴比基的手电筒，周围稍稍亮了一些。
　　“姐姐对不起！”小姑娘看清了眼前的情况，“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采薇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回去吧，你家里人会着急的。”
　　小姑娘朝她鞠了个躬，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姐姐”就匆匆跑走了。
　　没过多久餐厅的经理就出现在大堂向顾客致歉，表示灯光系统出现故障，很快就可以修复。为了表达歉意，所有顾客在结账时都会获得折扣和一份小礼物。
　　几分钟后灯就重新亮了起来，顾客们议论了一会儿后，就又继续先前的话题了。
　　采薇去洗手间稍稍处理了一下，回来时壹索就以一种她看不透的眼神望着她，“空间站很危险吗？”
　　她愣了一下，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好，基本都是在训练，其实比国内还安全。”
　　“你太敏感了。隔着一张桌子，我都能感觉到你刚才凝聚起来的魔力。”壹索眸光深沉，“我还以为你在空间站每天都神经紧张才会出现这种反应。”
　　采薇微微低头，两手握住半透明的玻璃杯，神情有些不自然，“没有，只是最近事情有点多。灯灭之前刚好在想之前的恐怖袭击，所以反应有点大了。”
　　“特别行动队很快就会有新队员进来了，”壹索突然转换了话题，“培训的时候一定记得告诉他们，越是有意外的情况发生，越要懂得先判断形势。”
　　“好。”采薇避开了他的目光，只低低应了一句。
　　她很清楚，那句话不是真要说给新队员的，而是要说给她的。当环境一片黑暗的时候，她首先应该做的是把魔力汇聚到眼睛上，迅速判断这是恐怖袭击还是仅仅只是一次灯光故障，而非是像一只刺猬一样亮出全身的锋芒。
　　的确是她失误了。
　　“您好。”
　　端着盘子的机器人在他们的餐桌旁停下，将菜品一一摆在他们面前。
　　“请慢用。”
　　采薇将头发拨到耳后，低头喝汤。
　　壹索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就想起好几年前的夜晚，她也是这样坐在自己对面，满心满眼的委屈却不肯表现出来，像只眼睛红红的小兔子。
　　经历了大学五年的成长，又在族里的特别行动队任职，还到太空转了一圈，如今的采薇已经不是当年稚嫩青涩的小姑娘了。当年的她在寻求帮助前永远都在想会不会太麻烦别人，如今她也许很少会考虑这些——因为她已经独立到很少寻求帮助了。然而她心底的脆弱却仍在不经意间暴露了出来。
　　灯光熄灭的时候，壹索第一反应就是要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采薇全部的动作也被他尽收眼底。
　　她仍然缺乏安全感。
　　这是他的判断。
　　他相信工作时她能做到冷静理智，然而在工作之外，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实在是太强了，强到在普通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做好战斗准备了。
　　餐桌上一度陷入了沉寂。
　　采薇慢慢把碗里的汤喝完，抬起头来微笑，“果然，空间站的厨房设施再怎么完备，也还是做不出萧龙星球的味道。”
　　壹索静静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上扬的嘴角，分明是标准的笑脸，他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她的笑容，不过是为了缓和有些许尴尬的气氛罢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也许不应该说破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