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才过了十日，天气却骤然变冷了不少。每一年的腊月我都是一天一天地挨着过，今年也不例外。刚刚穿好衣裙，明月又找来一件锦袍替我披上，我走到窗前微微打开一条缝，冷风倏地冒进来，不禁让我打了个寒颤。
　　“殿下，您怎么把窗子开了？您不能受凉啊！”说着，她又走过来关窗。
　　“明月，别忘了带贺礼。”
　　“是，奴婢已经准备好了，您别担心。”
　　明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放在我手中。“殿下，咱们走罢。”
　　我点了点头。

　　在宣室殿门口抬眼望去，文武百官已经到齐了。这时明月凑近我身边说：“殿下，陛下和娘娘让您先进偏殿。”我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偏殿。
　　偏殿里，母后正把照儿抱在怀中，用拨浪鼓逗着他玩。坐在一旁的父皇看我进了门，就招呼我快些过去。
　　我从袖中掏出了那个锦盒，双手捧着对父皇道：“父皇，这是儿臣给皇弟准备的百日礼。”
　　父皇点点头，从我手中接过盒子打开来，却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旁边的宦官费公公也惊道：“殿下怎么送了这勺儿啊？”
　　盒中赫然摆着一块北斗七星玉佩，父皇将玉佩从盒中拿起，转过头来问我：“菁儿怎么会送这样的玉佩？”
　　“儿臣听母后说，皇弟的脚下长有北斗七星痣作胎记，因此就想着北斗七星该是他的护身之星，所以选了块好玉，特地命匠人凿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送给皇弟作护身符。”
　　“菁儿真是有心了。”母后也开口说道，可我一直低着头，并没看她是怎样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职事官进偏殿向父皇母后禀报说吉时已到，请我们一家人入殿开始百日宴。
　　父皇和母后依旧坐在上首，母后的怀中抱着照儿。而我坐在殿下，和刘裕相对。
　　仪式一项项地举行，先是馨香祷祝。百日宴前，宫人们要在殿中的香炉里装满沉香，待到太史令宣布焚香开始，殿中的所有香炉都要在同一刻点起，早一时晚一时都犯忌讳。不仅如此，点香的火还得派太史令去太庙请过来。点香完成后，一时间殿中香气缭绕，让我不禁想要咳嗽。身后的明月却提醒我道：“殿下您要忍住啊，此时万万不能咳出声来。一咳就克啊！”听了这话，我只好强忍着。
　　父皇带领百官向天地的方向各拜了三拜，这一步仪式才算完成。
　　之后就是给照儿赐名入宗庙。殿中监用金盘为父皇端来笔和丝帛，请父皇在帛上写下照儿的名字。
　　父皇接过狼毫笔，微微蘸了些墨，拢起袖子写了几笔。而后殿中监又双手捧起这块帛，朗声读道：“谦！”并举起来给坐在殿下的我和大臣们看。
　　我微微舒了口气，照儿从今日起便有了名字，叫作司马谦。想必这个“谦”字是源于《易》中的谦卦，所谓“谦”者，亨也，君子有终。父皇是希望照儿能做个谦谦君子罢，才会一生顺遂。
　　父皇为照儿赐名后，太史令会把照儿的名字记入玉牒，再将玉牒捧去太庙上告祖先，请他们保佑照儿的平安。
　　这时，费公公从匣中取出了一只长命锁，由父皇亲自戴在照儿的颈上。不知这银制长命锁是否太过沉重，亦或是太凉，照儿一沾上这锁就大哭起来。我听见明月叹了口气，便回过头去问她：“明月，你为什么叹气？”
　　“百日宴上是不该哭的，您看，皇子之前都好好的，一戴这长命锁就哭了，您说这……”
　　“闭嘴！”我心知明月是要说照儿没有长寿的命，可这话一来毫无根据，二来若是叫别人听去，明月可是大大的罪过。
　　“咚咚”的钟声响起，十余个身着彩绦的宫娥在大殿门口排成一列，娉婷而入。她们每个人的臂弯中都怀抱着一个小儿。待走到殿阶下，又依次跪下。父皇给费公公眼神示意，费公公答应了一声，向台下的众人道：“今乃皇子殿下百日之宴，普天共庆，万民欢欣。上谕，特赐予同年同月同日生者银制长命锁一个、金锭一枚，以期同享陛下之喜乐；又，于交趾、桂林劳役满一年者，复其终身，永不再征。”
　　费公公说着，我侧目静静观察着大臣们的反应。他们一个个要不就是睁圆了眼，要不就是皱起了眉头，或者是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若说他们觉得奇怪也实属正常，一个皇子的百日宴，本为天子家事，延请群臣已属难得，如此大肆庆祝，甚至免除徭役，这不得不让这些久经风雨的臣子们浮想联翩。此时费公公的话刚刚落音，百官便起身曰：“陛下圣明。”
　　我心中暗自笑道：这些臣子未必知晓父皇的意思就敢说“圣明”二字，若是父皇较个真问他们为什么，只怕就要闹笑话了。
　　在这百官之中，我尤为注意刘裕的神情。因为照儿名义上是萧氏的亲生子，和刘裕就算是亲戚。见到父皇如此隆重地为照儿举行百日宴，刘裕却一点也见不到高兴的模样。虽然我深知他能够走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必然是老谋深算，喜怒自然也不会形于色。只是我看着他的表情，竟有些不悦。
　　“殿下，奴婢瞧着，您送给小皇子的贺礼算是最为用心的了。”明月向前探身，又低头向我耳边道。
　　“哦？何以见得？”经过明月一提醒，我才注意到百官正依次呈上自己准备的礼物。
　　“广陵王一家送的是珊瑚树，小皇子那么小，一下子不就碰碎了吗？还有豫章王，居然敬献东珠，您说他的封地离海那么远，居然能弄到东珠这种稀奇之物。定然是平日里搜刮民脂，今儿随便从库中拣了些送来，也不看看合不合适。哪儿像您一般精心，连安僖皇后御赐的青白玉也舍得拿出来了。”
　　“有什么不舍得的？”
　　明月刚要回答，就见到刘裕一家也走上前来，站在第二排的就是我的皇姐茂英。按照位阶品级，刘裕本该是第一个上前的，可他却甘居襄阳王、豫章王这些人之后。更奇怪的是，他的手上既没有捧盒，也没有箱箧；他究竟想要送什么贺礼呢？
　　“臣等恭贺皇子百日之诞，陛下、娘娘喜得麟儿，长乐未央！”
　　“宋王同喜。”
　　“臣虽不才，尚未寻得与皇子堪配之物。然念及皇子尚幼，早聘西席乃明圣人之道。故荐一人以为皇子傅。”
　　刘裕倒是别出心裁，竟然给照儿找了个老师，可这人究竟是谁尚且未知。
　　抚掌一声，从刘裕一家之后闪出个人来，这人风姿甚美，眉目分明，鬓发如墨，长身玉立。却说是谁？正是侍中谢晦。这谢晦的才名虽远，可到底也是刘裕的心腹，父皇会让照儿行束脩之礼吗？
　　“宋王心意甚佳，然谢爱卿追随宋王已久，军中诸事多有仰赖。倘若为皇子傅，可谓大材小用了。况且皇子只百日有余，西席之位再议不迟。”父皇这番话是要拒绝刘裕的提议了吗？拒绝了他，便是相当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他的面子。在我的印象中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陛下圣明。臣惶恐。”说罢，刘裕就带着一家人告退了。
　　父皇很是平静，刘裕同样如此。可不知怎的，我的心口突然涌出一种不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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