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母后放下了手中的汤匙，脸上满是疑问，“菁儿何出此言？”
　　“母后是后宫之首，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儿臣思忖着，母后对念儿的死，应该有印象。”
　　母后叹了口气道：“宫里伺候的宫人数不胜数，母后也不会事事都知道，都记得啊！”
　　“念儿您或许不知，可萧淑妃、赵美人的死，您总该清楚吧？”
　　母后坐直了身子，惊诧的目光落在我眼中，却忍不住刺痛，“她二人都是难产血崩而逝，和念儿又有什么关系？菁儿今天说话好生奇怪！”
　　一再地提起这几个人，我想着母后总会主动和我解释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可母后仍做不知。我只好硬着头皮道：“儿臣或许是昏了头，可儿臣听说，是母后您，您心狠，夺去了萧淑妃、赵美人、念儿她们的命！母后，这……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能供出明月，一旦母后怪罪到她头上，或许连我也救不了她的命。
　　母后的神情从惊讶，转变为愤怒和不甘，这是极少见的。
　　“菁儿，你这是听谁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奴婢罪该万死！”还没等我答话，明月又抢在我前面开了口。她倏然跪倒在地，不住地向母后磕头。我心中一急，这个明月也真是的，不乖乖待在一边也就罢了，还想自投罗网吗？
　　“本宫是在问公主，你怎敢插嘴！即刻去黛眉那儿领罚，掌嘴三十！”只是母后只罚了明月插嘴的错处，却不说她编派了这些谎话来骗我。
　　难道……我不由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待到明月揉着眼告退时，母后却转而用一种柔和的语气对我道：“菁儿听了这些传闻也吓坏了是不是？”
　　我木然地点点头。从昨夜听到明月的话，到现在当面问起母后，若说没有一丝害怕，那是骗人的。
　　“事到如今，虽然母后不想过早地让你沾上这些事，可你毕竟也大了。”母后拉起我的手，让我倒在她的怀里，微微的叹息让我的额头上方似是吹过一阵冷风。“这些手段固然为人所不齿，可你若是知道，便可防着别人的坏心。将来嫁了人，或许也能用得上。”
　　母后的话让我又糊涂又不知所措。
　　“母后嫁与你父皇时，母亲教与我为正室之道，我仍不以为然，谁知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母后冷哼了一声。
　　我从母后的怀里坐起来，“母后，您果真……”仍带着一丝希望，希望母后否认，可母后却不再掩饰。
　　“是母后做的，是母后心狠。”
　　我呆愣在那里，一时没缓过神来。
　　我没想到母后居然向我承认，是她害了萧氏她们的性命，她是如此坦诚，甚至“振振有词”。一瞬间，我有些不相信眼前的她是那个慈祥如观音菩萨似的母后，那个宫中上下交口称赞的母后。
　　我猛地站起身来，挣脱开母后的手，踉踉跄跄向殿门走去，可是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还没走上两步，又被母后的衣袖拉住了。
　　母后从身后抱着我，我听见她的语气有些哽咽，“菁儿不要走，菁儿一定要听母后说呀！母后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没办法啊！菁儿一定要原谅母后！”
　　良久，我只得缓缓地转过身，也用双手抱着母后。母后的眼泪一滴滴地顺着她的脸颊洒到我的额头，又从我的面颊划过，留下一道道斑驳。
　　她毕竟是我的母后！而她究竟有怎样的苦衷，需要用杀人的手段才能解决？
　　她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回座上。
　　“母后，究竟有什么缘由？”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情有可原之下，我或许不会如此失望。
　　“世间人能体会的天伦之乐也好，情爱也罢，于我们这些身处深宫的人而言，无疑是镜花水月一般。”母后用手抚着我的额头，气息如丝。
　　“父亲要将我嫁与你父皇时，母亲不住地叹气，更不要说背地里不知垂泪多少次，只恨父亲为了在朝中的地位把我送到那么一个进得去出不来的金丝笼子里。所幸你父皇是个值得依靠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事事为我着想。”是啊，父皇是个好丈夫，如果他没有把爱恋母后的心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母后已经很知足了，毕竟宫里的女人又有几个是能一直得到丈夫的尊重呢？母后的姑祖母虽然也是荣华一世，可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孤寂地过了几十年。褚家的人都说我长得像她，又说我是在她薨了的那一年出生，将来的命运也和姑祖母一样，但是母后那时候觉得，自己要比姑祖母幸福得多。”我先前也听人说，母后是康献皇后的亲戚，可她竟与康献皇后长得一模一样，不仅都嫁给了琅琊王做了王妃，后来还都成了皇后，所以许多人都称母后是康献皇后转世。
　　不过母后想要父皇一直爱她，如果父皇又爱上了萧氏、赵氏，母后会不会因为嫉妒心把她们都杀了？母后曾经说过，小孩子都有的嫉妒心，又何况是大人！
　　“母后是发现父皇不再爱您，您才出手的吗？”
　　“母后嫉妒她们年轻貌美，嫉妒她们能讨得你父皇的欢心。虽然我知道你父皇的心一直在咱们身上，但一天天过去，母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我有些不敢相信，“母后，在琅琊王府时，您和父皇的其他妃妾相处得甚好，怎么进了宫，就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这四个字我说不出口，更不愿意说出口。
　　“因为母后的身份变了，母后是一国之母，不该任由她们欺负。如果你见了她们那副恃宠而骄，在母后面前耀武扬威的嘴脸，你就该知道，母后这样做是对的。”
　　“既然如此，您当时为何要她们进宫啊？”
　　母后深深地叹着气，“满朝文武都在忧心子嗣的事，百官进言为你父皇选采女，充盈后宫。你父皇屡次拒绝不成，他们又议论说是我天性好妒，阻止你父皇纳妃。我也没办法，只好出面应了这事。一开始，母后也想与她们好好相处，与她们见面也颇为客气。可那萧氏自恃有刘裕撑腰，越发的阳奉阴违，在我面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背后却只顾着搬弄是非。赵氏小家子气，萧氏给她几次小恩小惠，就不认谁才是她真正的主子了！”
　　我从前只认为那萧、赵二人是柔弱的女子，对母后十分顺从，谁知竟是这副模样。
　　“为了一夕报仇之快，母后苦心筹划许久。菁儿，你将来嫁了人，如若是被侧室欺负，也不要一味软弱，定要把这口气挣回来！” 母后的手死死地攥着我的手，她细长的指甲几乎要扎进我的皮肤里去。
　　我怯怯地想要把手收回来，一抬眼，却正与母后凌厉的眼神相对。我不自然的表情让母后注意到我的手几乎要被她攥得青紫，她才渐渐把力道降下来。
　　“母后究竟是怎么做的？”我小心翼翼地问着，母后此时的神态十分少见，我甚至从未见过。从前母后生气时，只是把整张脸板起来；现在，她脸上的肌肉几乎是痉挛的，看着有些可怖。
　　“母后让她们俩先后怀孕，对萧氏百般照顾，而赵氏，则赶到西虹轩去让她自生自灭。赵氏心胸狭隘，免不了抑郁不平，她和萧氏的关系也渐渐冷了下来。而后母后暗暗请来专辨胎儿是男是女的郎中，他说萧氏怀的是女儿，赵氏肚子里的才是皇子。”
　　“这怎么可能！”我不禁在心中大惊一声，萧氏的儿子现在明明就在长乐宫中啊，而赵氏的女儿早已随她母亲死了。难道是这郎中说的有错？
　　母后却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一丝轻慢，“菁儿是不是在想，郎中说的有误？可是母后告诉你，他说的一点不错！”
　　“那母后是怎么……”
　　“母后给她两人分别烹制了催产药，在那日萧氏来长乐宫请安时，母后又用了大剂量的苏合香让她小产。等萧、赵二人生产过后，我再把孩子掉包……”
　　“之后就是灭口！”没等母后说完，我却抢着开口了。那日我到萧氏跟前听她肚子里的孩子时，把我熏得几乎晕厥的味道就是苏合香；母后的宫里点了那么多蜡烛，就是为了掩盖这刺鼻的香味；而萧氏当时正患风寒，无论是什么味道，她也意识不到……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母后为何要将二人的孩子掉包？萧氏生了女儿，赵氏生了儿子，这有什么不好？”
　　“因为萧氏的身后有刘裕做依靠，而赵氏是个孤女。而且萧氏曾在你父皇面前说过，如果生子，将引为我的养子。为了这孩子只会有我这一个母亲，也为了让他有个好出身，我只能这样做。”
　　母后一口气说完了，可我的胸口却压着这口气，几近让我窒息。即使在座上坐着，我仿佛也支撑不了自己身体的重量。
　　母后害的，绝不仅仅是萧氏、赵氏，还有念儿，而是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敬爱的，以为是温柔善良的母后，居然有这样的蛇蝎心肠，居然会害死了那么多人。
　　突然，就像迷雾中的一颗流星划过，有一个念头从我心中萌出。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母后今日告诉儿臣的这件事，父皇他也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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