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以前只知道煎茶难得很，却不知道煮这红豆茶更是难上加难。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煮茶的每一步都得亲自完成。母后平时让我跟着黛眉学点厨艺，再不济，也需知道些茶的工夫。我却总是想着横竖有下人做，不劳自己亲自动手，便找出千百种理由推脱。没想到今日倒是想学也来不及了。
　　此时我正在一整袋豆子里挑选出粒大饱满的红豆，当作茶的原料。因为这件事不能使别人生疑，所以我早先想出个法子，让明月暗暗去膳房拿些来。
　　“您说这好好的，怎么一定要煮茶给彭县县公喝？而且咱们宫里什么名贵的茶没有，您为何偏偏要巴巴地寻红豆来，煮红豆茶？”明月有些不情不愿。
　　“你只管去拿就好了，本宫自有讲究。”
　　明月嘟着嘴往膳房那边去了。我已和她交代好，但凡遇到人问起来，就说前几日下雨覆了巢，有几只幼雏落在殿前，要些红豆来喂着，也免了见死不救的罪过。不想那掌管膳房的女官心眼实诚，说幼雏儿不单单吃红豆这一种，便叫明月提着一袋杂豆回来复命。
　　只是这袋里各式豆子虽然多，但信手抓起一把，都拣不出几颗红豆。一个时辰下来，只攒得一小碗。
　　明月在一边看着我拣豆子，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更让我心烦。我用手扣着木几，冲她道：“你想笑便笑，这挤眉弄眼的做什么，反倒叫本宫心烦！”
　　明月摊着手，“殿下息怒。既然奴婢在这儿也让您心烦，奴婢且退下。”
　　“退什么退？你也不来帮忙！”
　　明月的眼睛有惊奇，还有无辜，“咦？殿下之前不是说要自己动手吗？奴婢这才没帮您……”
　　我瞥了她一眼，她马上就作势挽起袖子，又露出焦急的神情，似要为自己正名。
　　我“哼”了一声道：“眼见这拣豆子的事快完了，才想起来要帮忙。明月你可真是有心！”
　　明月赔笑道：“殿下过奖了。奴婢知道您没做过这些事，现在一下子要拣豆，又要煮豆、碾碎，您必然是做不来的。”
　　我听着有些瞧不起的意思，就勃然打断了她的话：“本宫既然说要自己做，那就一定要自己做，绝没有要人帮忙的道理。刚刚不过是试试你的心，现在没必要了。”
　　明月笑着摇摇头，“殿下，且容奴婢说一句，这厨艺也好，茶艺也罢，都不是无师自通的。您看奴婢煮一次茶，心下明白了，才好自己动手。不然……”
　　我知道她想说“做出来也没有好的”，又是羞又是恼，可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母后常说“熟能生巧”，我这连“熟”都没有，又何来的“巧”？
　　“也有道理。但是本宫要和你一起完成。”
　　“这……”明月面露难色，“也好。但是殿下要小心些才好。‘水火无情’，可别伤着了。”
　　“本宫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孩子，不会有事的！”

　　明月从木桶里舀起两瓢水，倒在盛红豆的瓷碗中。在水的映衬下，一颗颗饱满的红豆透着光，更显得可爱。就在泡红豆的时间里，明月又像变戏法似的从一个纱囊里拿出了许多香料。虽然从小熟悉着种种香气，可我从没有真正见识过各种香料的模样。每次熏香时，明月都直接把香料粉末洒进博山炉中，香气缭绕之间，我也就忘了去仔细瞧那香料的本来面目。等到香料烧完时，剩下的便只有黑乎乎的香灰。
　　“殿下您看，这种深色的是沉香；那种绿色的熏草是零陵香……一会儿就把香料加进红豆汤里一起煮，煮好的茶才能芳香四溢。”
　　我拿起了这些形态不一的香料，凑上去嗅了一嗅。的确，它们每一种都有独特的香气，沁人心脾，一时之间便可神清气爽。可在我心中，它们却比不上那股红豆香。
　　“殿下，您怎么又把香料收起来了？”我把香料拢在一起，正欲放进囊中。明月却不解地开口发问。
　　“我想让茶中只有红豆香。其他的香料放多了只会掩盖住红豆本来的味道。”我端起盛红豆的小碗递给她，“你闻闻，红豆不也是很香吗？”
　　“可是从古至今，喝茶都要放一些香料的啊。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
　　“只有穷苦人家，买不起香料，才将就着喝。”说完，明月小心地抬眼，我想她是害怕自己的话造次。
　　“不管了，反正我只要原汁原味的红豆茶。”我看着明月怀疑的脸，“肯定会好喝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明月才把泡好的红豆端到我面前。此时的红豆变大了许多，都是一副胖胖的、圆鼓鼓的模样。
　　“殿下，这下一步就是碾沙了。碾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您且看着奴婢。”
　　说着，明月将水中的红豆捞起，移置到一个木碗里，她又握住了一只小小的木杵。“叮叮当当”的声音让我想要自己动手试试看。
　　明月不放心地把木碗和木杵交给我，嘱咐道：“殿下，您先用杵慢慢地把豆子碾碎，再用力地杵成沙。每次加进去的豆子不要太多，否则就会有不听话的溅出来。”
　　“知道了，这还不简单吗？”我果真按着她的嘱咐，徐徐地把红豆碾成沙。就在不经意间，我望向窗外，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悬在天上。
　　已经午时了！想不到只是准备煮茶这样简单的事，就已经花费了整整半日的工夫。也不知今日之内，还能不能做好茶汤，再拿去给刘义隆喝。可膳房的宫女和厨子，要备办宫中上上下下各色人等的一日三餐，他们又需要多少时间？
　　我不禁有些着急，手中的杵也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明月的“哎呀”一声倒惊得我手中的杵停了下来。
　　“殿下，有豆汁溅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我着急吗？想快点碾完，才好上锅去煮。”
　　“那您也得仔细些啊！您太着急，额头出汗了也不知道擦。”她拿出了一块帕子，替我细细地拭去了脸上的汗珠。
　　我笑道：“你不是怕我出汗辛苦，是怕汗珠掉在这豆沙里是不是？”
　　明月把帕子狠狠一摔，“殿下怎么这般看待奴婢？奴婢只知道这豆沙坏了还能再做；您要是因为这事累病了，可怎么好？”
　　我看她有些着急，只好说：“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了真？”

　　又过了半个时辰，我才磕磕绊绊地算是把红豆碾好。如明月所言，这碾沙是最难的一步，过了这一关，后面的煮茶就好办多了。上锅煮上一刻，红豆的香气氤氲着，便在屋中四散开来。
　　我在这雾气中想象着刘义隆端着青瓷碗，喝红豆汤的模样。他可知道，这碗红豆汤中的意味？
　　别说他了，就连我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楚。
　　“我所思者，愿与君同”“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些词句不知怎的，一股脑地涌出来。我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对面的明月看到我这奇怪的模样。

　　可是当明月拎着松木食盒跟在我身后跨过小书房的门槛时，我猜想她的心情绝没有我这般失落。
　　刘义隆的手中，确也端着个青瓷小碗。他见我推门而入，便把碗放在一边，站起身来向我行礼。一同行礼的，还有他旁边的师傅与齐妫。
　　师傅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我的耳中传来了他低沉的，却掩饰不住愉悦的声音：“殿下请尝尝小女亲手制作的姜茶，近日雨水甚凉，喝些热茶也能祛祛寒气。县公尝过后也夸赞说味道好呢。”
　　刘义隆点点头道：“袁师傅说的是。袁姑娘的姜茶味道极好，还有驱寒的功效。”他的表情看起来确是十分满足。
　　姜茶很香，我站在门口都可闻到这般醉人的香气。然而一时间神思荡漾，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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