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母后昨夜也没睡好，多半是为了照顾我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皇弟。不过想想这孩子也确是让我又爱又恨，刚刚出生就没了生母是可怜；而他的生母又是我不喜的人，就又让我难以接受。听黛眉说，因为还在丧期，这孩子的满月酒都没办成。父皇也只是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照儿；至于大名，恐怕要等百日宴那天再说。
　　母后见我过来请安，强打起精神招呼我过去离她近些。等走近些，我蓦然发现母后的容貌有些变化。虽然她只是三十出头，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过于劳累，曾经光彩照人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厚厚的脂粉也掩饰不了皮肤的干涩……
　　我在阶下看着母后的脸庞，她却朝我伸出了手。
　　“菁儿，再过来些。母后好久没有细细地看过你了。”是啊，自从小皇弟出生后，母后哪里还顾得上看我？
　　我依言上了殿阶，坐在母后下首。
　　母后的手在我的脸颊上拂过，又拉住了我的衣角细细看了一看。
　　末了，母后叹了口气，“菁儿，你可否怨过母后？”
　　“怨过？母后何出此言，儿臣不太明白。况且母后对儿臣有生养之恩，只会有谢，哪会有恨？”
　　母后定定地看着我说：“真的没怨过？”
　　“就是……”，我想了一下才怯怯地说，“就是……母后最近大多把时间放在照儿身上……”
　　母后苦笑了一声，又摸了摸我的头，“确是母后对菁儿的关心少了些。可是你呀，这么小就知道嫉妒。”说完又摇摇头，“小孩子都知道嫉妒，更不要说是大人。”
　　我歪着头看向母后的脸，“其实菁儿早已习惯了，姐姐未嫁时，您不一样地把心都放在她身上吗？”
　　母后的眼中突然出现一丝惊愕，而后很快消失了。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殿门，轻轻地呢喃：“菁儿，母后和父皇其实也是爱你的啊！只不过……只不过……”
　　她没说完，又笑着问我道：“菁儿近来功课可好？有没有惹袁师傅不高兴啊？”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儿臣学得还好，师傅也没不高兴。”
　　母后微微颔首，“和袁家姑娘，还有彭城县公相处得还好吗？”
　　“还好。”和齐妫是很好，可是和刘义隆，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说起来这袁家姑娘也约莫到了许嫁的年纪。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父亲又不怎么关心她，这嫁人的事还得有人帮着她筹划才好。”
　　“嗯，母后说的是。”明月说过，普通人家的女孩儿，过了十五，媒人就会络绎不绝地上门求亲。可是看齐妫姐姐的光景，并没有要嫁人的意思，想必也是无人替她想着，才一直耽误下来。
　　“所以母后就想把这事揽下来，见着有不错的世家公子，就求陛下指个婚，也算成人之美。菁儿觉得，这袁家姑娘，和彭城县公合适不合适？”
　　母后的这句问话吓了我一跳。照她的意思，是想着让齐妫姐姐和刘义隆凑成一对？眼前的那袭白衣越行越远，直到与素衣布裙重合在一处，我的手有些发凉。如果能找到理由，我一定会说他们并不相配，可现下这理由到底在哪儿？
　　“菁儿在想什么？母后问你话呢！”
　　我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儿臣就是想……”
　　没等我说完，宫女来报，说父皇也驾临长乐宫了。
　　母后站起来将父皇迎上宝座，“陛下怎么突然来了长乐宫？早膳刚着人撤了。”
　　父皇在母后旁边坐定，用手抹了抹覆在人中上的胡子，“朕来这儿不是因为没用早膳，只想来看看。”
　　“那正好，也看看照儿吧，最近他的身量长得飞快。”
　　父皇摆摆手，“照儿不打紧。朕只是想每日看看你，看看菁儿。至于他，也自有自己的命数。”
　　“陛下何出此言？照儿也是您的亲生子。难不成因为他让您失去了萧氏，才对他如此冷淡？甚至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父皇眼中的怒气闪烁着，可他仍用平静的语气道：“灵媛，你懂朕的，不是吗？朕不是因为萧氏……” 父皇和母后在一起时，总喜欢叫母后的闺名，即使现在也一样。
　　“陛下的圣意，臣妾怎敢随意揣测？只不过天伦之乐乃人之常情……”
　　母后终究没说下去，父皇则转过来笑呵呵地问我说：“菁儿正和你母后说什么呢？是不是问你功课，你答不上来心里发慌？”
　　我赶忙摇摇头：“儿臣惭愧。但母后方才和儿臣说的是……是袁师傅女儿的婚事。”我是心慌，可并不是来源于功课。
　　父皇来了兴趣，“哦？灵媛想把袁湛那独生女儿嫁给谁？”
　　“臣妾见彭城县公一表人才，每日里一块儿念书又相熟，年龄也相当，所以想着把袁家女儿嫁给他。”
　　父皇听了没说话。或许他不会应允母后的想法。我默念着，并不敢抬头。
　　“陛下圣意如何？”
　　我心里砰砰地跳个不停，却把耳朵竖起来等着父皇的回答。
　　“这两个孩子是不错，可宋王和袁湛会同意否？袁家世代为名士，而宋王出身平民……”
　　母后笑道：“陛下若是当得这个媒人，他们还会不答应吗？”
　　“菁儿——”父皇转过头来问我，“你看他二人平时可亲近？让朕做媒，可不能触了人家的霉头！”
　　连父皇都答应了，究竟要如何才能挽回这样的局面？我神思游离，自然听不到父皇的问话。
　　“看菁儿踌躇不答的样子，难道说这二人之间或有朕所不知的隐情？”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刘义隆和我之间发生的每一幕，御花园中我为了他和刘兴弟的争执，小书房里他为我处理烫伤的手指、讲起他的生母胡氏，他把银扳指给齐妫时我的嘲讽，雨中我们并肩而行……“不可以”的声音让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菁儿，在想什么？”父皇低沉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道：“儿臣觉得，或许有的，但并非是他们之间。”
　　“有，又不是他们之间？菁儿何出此言？”父皇的嘴角藏着一抹浅浅的笑。
　　“儿臣是觉得齐妫姐姐到了嫁人的年纪却还不着急，可能……”我想起了曾经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脑子里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可能她已经订过亲了。”
　　“哦？菁儿怎么知道？”
　　“齐妫姐姐自小戴着一块玉，前日里因为家中粮急，就拿去当了。儿臣想着，若是家传的玉，袁师傅爱惜家声，无论如何也当不得；但若是别人家里给的，就……就不打紧了。”我说完，自己都有些心虚。
　　“那也不见得就是订了亲啊！会不会是家里亲戚送的？”母后仍是疑惑。
　　“仅仅是亲戚的馈赠，她也不会整日戴着。况且，是块好玉。”前半句倒是我想着的实话，后半句便是假的了，毕竟那块玉佩我也没瞧见过。
　　“那我们就是白操心了不是？菁儿与她常在一处，总比我们了解些。”父皇的眼睛盯着母后。
　　母后只好展眉而笑：“陛下说的是，如此也甚好。”
　　我低着头，暗暗地松了口气。

　　出了殿门，我心情竟甚是轻松。既然刘义隆和齐妫姐姐无缘，我倒要试试他，兴许能试出他的真心。
　　明月跟在我身后，也不知我时不时浮现的笑容是为了什么。
　　我用余光瞄到她傻傻的样子只觉好笑，于是转身问她：“明月，你说本宫要不要感谢一下彭城县公昨日送伞的好意？”
　　明月点点头，“殿下说的是。娘娘常说要知恩图报才好。”
　　我轻笑着道：“既然如此，明月去帮本宫准备谢礼吧。”
　　“谢礼？殿下要送什么谢礼给他？”
　　我抿着嘴，悄悄凑到她耳边道：“请他喝茶，红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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