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虽然明月成天和我在一处，我也自认为对她足够了解，但是说起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
　　“不是哪个宫里的宫女，而是殿下您啊！”说完这话，明月不住地嗤嗤笑出声来。
　　这个答案我是应该满意还是不满意呢？没办法，我只好叹了口气。
　　明月接着说：“殿下，快进书房去吧！一会儿袁师傅来了找不见您，又要生气了！”
　　我不情愿地被她推进了书房的门。

　　走进小书房，我一眼就看到了刘义隆，他正在聚精会神地读着《孟子》，并无一丝不悦的神色。在他的身后，是始终红着脸的齐妫。我走到齐妫旁边，跪坐在锦垫上，也展开那卷放在桌面上的书看了起来。

　　一日的课业很快就结束了，或者说，是袁师傅提早结束了讲授。下课时分，袁师傅整理好书本，在书房门口等着齐妫和他一起回家，可齐妫竟是一副慢吞吞的模样，她用手缓缓地卷上书，再小心地摆放在书桌的左上角。接着又开始收拾笔砚……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才完全弄完。袁师傅已经唤了她多次，齐妫才和他一起向我和刘义隆告别。临走时，她还依依不舍地向书房看了一眼。
　　齐妫今日的行为颇有点反常，可我又说不上来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刘义隆今天也不怎么着急，下了课之后，他还是继续在书房里研读着《孟子》。
　　我心里想着白天说话伤了他，这时候也应道个歉，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一直犹豫着，直到他也背着书箱快要离开的时候，我猛然叫住了他：“彭城县公请等一等。本宫有些话说。”
　　他听见之后果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有什么？是惊讶，还是疑惑？还是有其他的意义？总之他就是背着书箱定定地站在门口，等着我说下一句话。
　　长呼一口气，几乎让眼前的书页沙沙作响。
　　“今早，是本宫的话太重了。原不该如此的，本宫差点忘了……”说到最后，我发现自己又要犯错了。
　　“公主不必感到抱歉，臣并没放在心上。”轻轻的一句话，将我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打退了一半。
　　“好吧……那就这样吧，本来本宫还想……道歉来着，其实你说的法子着实……是对的。”尴尬得我话都不会说了，眼睛只愣愣地盯着他。不过我并没说谎，因为后来事实证明，他的法子确实有效，虽然也触怒了一些权贵，但不至于动摇国本。
　　我竟然发现刘义隆的眸子里隐约冒出了一丝光彩。是因为他的想法被我肯定了吗？我的看法对他而言是不是很重要？想到这儿，我心里倒有一点窃喜。
　　可转念一想，或许他所高兴的只是被人肯定，至于肯定他的人又是谁，这不重要。
　　我耷拉着嘴角接着说：“彭城县公今日将自己的银扳指拿出来给齐妫姐姐，心中可有不舍？”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本来是想夸他两句，怎么能问他舍不舍得！说不舍得，显得他小气，说舍得……难道他确是完全出于仁义之心？
　　刘义隆略思索了一下，回答出的两个字激起了我更多的好奇心，但还是先夸他两句吧！
　　“县公果然是不吝惜钱财的仁义君子啊！”
　　我以为他听见了会高兴一些，可他仍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也罢，我从没和他多说话，更别提是夸奖他的话了。
　　我紧接着又补了一句解释：“这话是明月说的。我看她说的不差。”
　　刘义隆眼里的疑问少了些。
　　“不只是明月，本宫看齐妫姐姐也十分感谢你。只是她羞涩一些，不好意思罢了。”
　　“臣不敢，还是公主更慷慨些。”他张着嘴还想再说什么，但下一个瞬间，两片薄唇终究是闭上了。
　　慷慨？他指的是我给齐妫姐姐的两锭金子？他怎么知道的？难道说是明月告诉他的？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县公是如何得知的？”
　　刘义隆面不改色：“臣看见袁小姐髻上插着的那根簪子过于华丽，这与她日常的穿戴不符。”
　　华丽？那根玉簪上只不过雕了一朵牡丹花而已！这也能称华丽？
　　“而且”，他补充说，“两锭金子的事臣会守口如瓶。”
　　此时除了“多谢”我说不出来什么了。
　　不对，还有一句！
　　“彭城县公这些天不赶着回府习武了吗？本宫见你最近下了课之后都不急着回去。”
　　“前几日跟着习武的师傅随二哥去扬州赴任了，还没找着新师傅，所以就先自练着，以免荒疏。”
　　我对着他笑了一下：“此番本宫话多，耽误了县公回府，县公先请。”
　　刘义隆郑重地朝我行礼之后，自己一个人背着书箱离开了。
　　我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坐在垫上，只觉得有些冷，心想着明月怎么还没来接我。坐了一刻钟，我便耐不下了，既然明月不来，我自己回去也好。
　　走到门口，我才发现门外的层层雨帘已经挡住了去路。雨水本凉，秋雨尤甚。我自小时就畏寒，也不敢冒雨，只好退回来坐着等。
　　都怪我自己忙着和刘义隆说话，连雨声都没听见。这下可好，本想着明月来接我，因此早就把小书房侍候的宫娥宦官都打发回去休息了。可是现在明月没来，我又该去找谁送我回章华宫呢？
　　思虑及此，我才想起来刘义隆也没带雨具就匆匆离开了，不知现在他是否出了宫，还是在宫中避雨。
　　我又等了许久，终于听见明月的叫喊：“殿下，殿下！奴婢来接您了！”明月手里拿着把油纸伞，还有一件狐裘，风风火火地跑进小书房里找我。
　　我生着气，无论她叫了几声我都不应。
　　明月只好把伞和狐裘放在我坐着的垫子旁边，满脸堆笑地说：“殿下赎罪，明月来迟了！本来想拿着伞赶紧来接您回去的，可是半路上想起来您怕冷，就又转过身回宫里拿了一件狐裘来，您快披上吧，别冻着了！”
　　见我把脸别过去，明月又接着说：“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待会儿回宫了怎么罚奴婢都行。只是别拿您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
　　说着她就硬把那件狐裘披在我身上，又夺过我的手，在她自己的手里捂着。
　　我刚想挣脱，一瞬又觉得好笑。这明月的手也不比我的暖和，还装模作样地捂着做什么。
　　“行了行了，赶紧带本宫回去吧，别在这儿捂着了，等一会儿你的手倒被本宫的捂暖和了！”
　　明月见我和她说话，这才放下心来。“您还是笑的时候好看，生气的时候啊，嘴巴都能撅到天上去！”
　　“哼！本宫这么生气是因为谁啊？还不是因为你吗？”
　　我看着明月憨憨的模样就要打过去，谁知一抬手，就把立在桌子旁边的油纸伞碰倒了。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伞的伞面从中间到两边全被邻桌突出来的砚台尖角划破了，也就是说，这伞没法用了。
　　明月见我不知所措的模样，赶紧说：“殿下别着急，再等一小会儿，奴婢去离这儿最近的宫里借把伞来接您。”
　　“那明月你呢？你冒着雨去借伞吗？染了风寒怎么办？”
　　“奴婢身体好，淋一下不要紧的。殿下再等奴婢一下吧！”说着就要起身冲入这雨帘中。
　　还没等她把门打开，门自己就开了。我正觉得奇怪，明月回过头来对我道：“殿下，是彭城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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