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母后听了禀告之后便点了点头。宫娥旋即带着萧美人上殿了。
　　萧美人是父皇的众多妃妾之一，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她，可不得不承认她的长相确实很美。两道柳叶眉，一双秋水眼，顾盼之间摇曳生姿，嘴唇像是刚浸过水的樱桃，红润而鲜艳。当初选采女时，母后一眼就取中了这位萧氏，说她双颊丰润，有生子之相。当时我不太相信，毕竟萧氏算是刘裕的亲戚，有这样一层关系，她又怎么会进不了宫？可现在这位萧美人果真怀了孕，这便不得不使我相信了。
　　尤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和萧美人同时怀孕的还有一位赵美人。但是按照母后的说法，赵美人的面相并不像是有子孙福的。这赵美人五官还算得上端正秀气，偏偏常年脸色惨白，身形消瘦，当初也不知是怎么从良家子里选进宫来，又是如何获得父皇宠幸，一夕之间怀上孕的。
　　虽然萧、赵两位美人几乎同时怀孕，可是母后对待她们的态度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自从萧美人怀了孕，母后就对她悉心照料。不仅把她挪到长乐宫的偏殿居住，而且把黛眉也派去照顾她日常起居；萧美人的每一餐都要由母后亲自过问……母后每日处理后宫诸事已经多有烦累，现在又有了萧美人怀孕这件事，我都担心母后还能不能忙得过来。
　　我也记得母后说过，萧氏是父皇宠爱的妃子。她怀了孕，家里人鲜少进得宫来，因此要好好照顾她，不使父皇忧心。
　　反观赵美人，却是极少有人照拂。听闻她怀孕，母后只是支使了几个人去伺候她。至于饮食起居之类，更不见得用什么心思。兴许在母后心中，赵美人命中不带子孙，恐怕会像之前其他妃妾一般流产，也就不值得费什么力气了。
　　这萧美人被宫人搀扶着上前，正要跪下请安，母后就赶忙制止了她：“萧美人身子不方便，快快赐坐。”
　　萧美人依言坐了。母后又着人上茶，还问了她这几日身子可好，萧美人唯唯诺诺地应了，只说前日风大，有些风寒，昨日鼻塞流涕不止，也不敢服药，只得强挨着；今日稍好些，可仍是嗅觉尽失。
　　我看着萧美人隆起明显的肚子，就悄悄地附到母后的耳边问道：“母后，她这是几个月的身孕了啊？”
　　母后听了我的话，哈哈笑了起来，朗声说道：“这孩子，问这种问题也不觉得羞吗？又不是方才说起驸马那般扭捏了是不是？”
　　萧美人见母后笑了起来，她少不得也要挤出几丝笑意。
　　母后说我不羞，可我的脸确是有些发烫，只好不停地摇晃母后的胳膊。
　　母后全然不顾我的窘态：“不用羞！再过上一两年，菁儿你也会和萧美人一样了。你不是想知道萧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了吗？你自己去问问它！”
　　萧美人刚刚把茶盏放下，此刻也用手招呼我：“殿下，来看看臣妾的孩子吧。还有一个月，它就能看见殿下这个亲姐姐了！”
　　“亲姐姐”？若是她生了孩子，还真的算是我的弟妹了，虽然是隔母的，但好歹也是父皇的血脉。可我不知怎的，听到这词从萧氏的嘴里说出来，倒有些想要作呕。
　　这时母后从背后推了推我：“去罢。”
　　我不情愿地走到萧美人跟前。其实我只想知道萧美人的孩子几时出生，现在我也知道了，可母后为何还要让我亲近她呢？
　　我只好蹲下来，侧耳凑近萧氏的腹前佯装听一听，然而里面却无任何声响。我只闻到萧氏的座上有一股浓香。正是这股浓香，让我的胃里瞬时翻江倒海。我强忍着低下头，看到萧氏正坐在紫檀木制成的胡床上，心想这股浓香是紫檀香而来的罢。只是这么浓的香，在萧氏周围三尺之内才能闻到，离她稍远些，便再也嗅不到了。而萧氏偏偏今日嗅觉全失，就是再浓的香，她怕是也无福消受。
　　萧氏笑吟吟地问我：“殿下有无听到什么声响吗？”
　　我摇了摇头。
　　萧氏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恐是孩子睡着了吧，平时它可喜欢折腾臣妾了！”
　　我有些不屑：“或许是个不好动的女儿吧！”
　　萧氏的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话吓到了，她的额上竟渗出了少许汗珠。
　　母后在座上说道：“菁儿不要胡闹，你怎见得萧美人的孩子就是个女儿呢？净胡说！”
　　母后说完，又接着面对着萧氏道：“萧美人，你肚子里的孩儿可是这整个宫中的希望所系。若果真生下个男儿，便可解这燃眉之急，你亦有大功了。”
　　萧美人的脸并没变红，相反的，倒是更加白了。她也开了口：“臣妾卑贱之身，岂敢妄称有功之人？臣妾今日之境，所食、所衣、所居，都得娘娘庇佑。他日若真得男儿，臣妾愿奉以为娘娘之子。”
　　我在一旁静静听着，这萧美人前半句话说的不错，但是后半句就不是那样中听了。虽然她表面上是在表忠心，让儿子做母后的养子，可是她实际上的意思，难道不是让儿子成为父皇的嫡长子？到时候即使母后再有生育，也只能立萧美人的亲子为太子。如果是她的亲子将来真的继承大统，那母后又当如何？
　　可母后仿佛没意识到她的弦外之音，还是笑着说：“现在还是养好身子，此事容后再议。”
　　我心里暗自庆幸母后没有答应她的要求。看着母后与她那样亲密的样子，我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毕竟她的孩子是男是女尚且未知。
　　我又看了看萧氏的脸，她也不像是有心计的人。可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的心中又藏着什么呢？
　　然而萧氏的神态却有些不太自然。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每一颗都像豆粒大小，在烛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她缓缓地伸手去够身旁的茶盏。就在她快要把茶盏端起来的时候，“咚”的一声，漆制茶盏从她的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茶盏里的茶水洒了一地。
　　我心里暗自思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茶盏总是掉下来啊？”
　　我正觉得奇怪，另一边，萧氏倏地仰头昏了过去，她的手还护着自己的腹部，纯白的裙底下面，徐徐地流出一道鲜红的血痕，把裙边染成了朱紫色。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鲜血吓得赶紧跑回到母后的身边去。我躲在母后宽大的锦袍后面，并不敢看昏厥过去的萧氏。
　　母后见到萧氏晕倒了，赶紧让黛眉去叫太医来。这时，从母后的身后突然跳出来一个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的小宫娥。虽然她竭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娘娘，听西虹轩的念儿禀报说，赵美人那边也临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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