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一场暴雨接连下了一周也不见有转晴的迹象，电视里新闻正在播报黄色大风预警，好好的假期活动也被取消了大半。陆游衣百无聊赖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终于有点理解大一学姐告诉她高中毕业后就会期待开学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

　　电闪雷鸣的暴雨天最适合窝在沙发里吃零食看电影，关上灯看恐怖片更有感觉。可她没那个胆子自己看，陆游原又不在家。她瘫倒在沙发背上，上半身柔若无骨翻折过沙发。漆黑浓密的长发垂下去，活像一只苍白的吊死鬼。

　　外面的狂风暴雨以及被大风拍打的树枝映入她倒着的视线里，显得更加光怪陆离了起来。诺大的房子无限的静谧，尤其是在瓢泼大雨的衬托下，更显得空荡荡的阴郁。一种被抛弃，以及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如影随形，陆游原前几天在浴室里的哭声也总让她耿耿于怀，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更是让她坐立难安起来。

　　她屁股上长了刺似的，一刻也坐不住，光着脚哒哒哒在房间里乱窜。无头苍蝇般乱转了一会儿后，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吴开的号码。
　　手机那头在经过一段漫长的嘟嘟声后，终于接通了。

　　“游衣？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心情的影响，总觉得那边的声音格外的消沉。

　　她支支吾吾了两声，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问什么，只能实话实话道：“我也不知道..吴叔，我姐呢？”她不安的时候，总是会想到陆游原，仿佛陆游原是她的镇定剂一样。

　　吴开放下手中搅拌咖啡的小勺，闻言看了对面坐着的陆游原一眼，第一次有点相信双胞胎之间所谓的心灵感应了。
　　“她跟我在一起。”他于是选择实话实说。

　　“哦、哦，没什么事儿，吴叔，嗯..那你让她早点回家吧，我想让她陪我看恐怖片。”

　　“好。”

　　挂断电话之后，陆游原抬起眼看了他手机一眼，眼眶底下是极罕见会出现在她脸上的黑眼圈。她几乎不熬夜，作息规律，每天还大量运动，风靡青少年的黑眼圈显然是与她无缘的。但最近一周她几乎难以入睡，被迫赶了一把潮流。

　　“这件事你告诉方夫人了吗？”他来陆家甚至比陆邦彦回家的次数都勤，几乎可以说是看着两个姐妹长大的。自己又是无妻无子光杆司令一条，为数不多的温情也大都给两姐妹了，关心和心疼都是实打实的。

　　陆游原摇头，说：“我不想让她知道。”
　　就算方羽知道了也不会让事情有所好转，还不如让她少操点心。

　　“好，我们已经捕获、”他皱着眉，看了一眼陆游原的表情，改了一个词，“抓到了那名感染者，白色印记。还有一些善后工作要处理，大概后天启程回基地。你如果执意要跟我一起去，方夫人那边你自己应对，我不会帮你扯谎的。”

　　陆游原笑了一下，说：“好。”

　　怜惜这个词其实很难让人用在她身上，明明她跟陆游衣长得一模一样。但她笑的太勉强，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半垂着，睫毛倦怠地搭下来，像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
　　一瞬间，让人觉得她单薄的随时会被沉重的压力压垮。

　　陆游原在发现自己被感染之后，第一时间选择了保持沉默。她对感染者的印象就是吴开口中眼白全黑，不怕死也不会疼的怪物。在经过几天难熬的观察之后，她发现自己眼白并没有变黑，也没有不怕疼。一种难以掌控自己的身体，更大的、未知的恐惧席卷了她。再三思量之后，与其自己提心吊胆也找不出来个结果，她决定告诉吴开。

　　她从吴开口中得知，被感染需要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体｜液触碰，不论是泪水、唾液、汗液、血液甚至精｜液都可以。这个范围太广，她并没发现可疑的人物。第二阶段是血液交换，这一阶段之后，标记才会显现出来，然后在第三阶段精神冲击过后，就会完全被同化。而且只有完全被同化后的感染者，才有感染其他人的能力。

　　完全被同化的人会感觉身体像被重新塑造过，有相当一部分挺不过去第三阶段，挺过去的，都会获得超乎常人的力量。但精神上会受感染他的人的影响，至于影响力有多大，仍然是难以估量的。

　　她想起来那个像梦一样的夜晚，那辆幻觉一样的巴士，洪水，汽车引擎的声音，以及放在她脖子上的那双手。她有种直觉，那个人就是感染她的凶手。
　　吴开说已经抓到了一名感染者，她想亲自去看一下，如果这个人是感染她的人，那他就不会有机会进行第三个阶段了，她也不会被同化。但谁也不知道只进行到第二阶段会有什么后果。

　　“吴叔，我能去看一眼那名感染者吗？”

　　“可以。”

　　暴雨随着越发阴沉的天色反而小了起来，闷热的夏季终于在这一次暴雨中降了温，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味道。他们各打一把伞，在这个城镇最拥挤的一个居民区七拐八拐，走迷宫似的穿过看起来几乎相同的胡同口和路灯，最终在一座毫不起眼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陆游原以前姑且也算这里的常客，每个月趁吴开在的时候，缠着他教自己一些枪械、军事知识。不过近几年也许是吴开说的‘战争快来了’的原因，他就没有再让陆游原来过。

　　她站在关押感染者房间的门外，心跳如鼓：如果这个人不是感染她的人怎么办？

　　他们俩全都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隔离服，大头盔，活像太空行走的宇航员。虽然陆游原已经被感染了，但为了不让其他人怀疑，她还是要穿隔离服。
　　被铐在铁笼子里的男人从阴影中抬起了头，他的头发眉毛白的像雪，眼睛颜色也是极淡的烟灰，皮肤白的几乎要发光了。在漆黑房间里是一抹惨淡的浅色。

　　在看到全副武装走进来的两个人后，他忍俊不禁似地哈哈大笑起来。红色牙龈被惨白嘴唇衬的越发刺眼。与他异于常人、令人心生不适的外表相反，他笑起来时眉眼皆弯，脸颊上还有隐约的酒窝，颇具少年感。

　　他大大咧咧依着背后冰凉的铁棍，被锁链铐住的双手随意垂下，浅灰色的眼睛在白色眉毛下转动，在让人分不清男女的隔离服下打量着，最终落在了小一了圈的陆游原身上。
　　“洪水呀。”

　　身后的门缓缓关上，白炽灯赶在黑暗之前在铁笼顶上亮起，发出微弱的一声“啪”

　　陆游原本来已经强行心情平复下去了的心情，在这轻飘飘的三个字中，洪水般地爆发了。她猛地摘下头盔仍在地上，在吴开伸手拉住她之前，撞上了铁笼。
　　她两手紧抓住冰凉的栏杆，却觉得手心里烧起了一把火，沿着五脏六腑游窜。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她眉骨很高，眼窝也深，头顶打下的白炽光让她整个眼睛埋进了眉骨下的阴影里，显得有些阴森。

　　笼中的人没骨头似地坐着，似笑非笑看着她，不说话。

　　她实在太年轻，在敌人面前压抑不住情绪，怒火在对方满不在乎的神色中烧的胸膛不住起伏，丝毫没注意手中紧握的铁杆已经扭曲变形了。

　　她没注意，吴开以及笼中的人却没有忽略吱呀作响的铁杆。

　　吴开神色一凛，开口喊道：“陆游原。”

　　笼里的人吹了声口哨：“漂亮。”

　　烧的视线发红的火气被吴开一声喊降了温，她退后一步，惊愕地发现了两条被捏她弯的铁杆。

　　铁杆其实很粗，她一只手都攥不过来。所以此刻上面五个凹下去的指洞，显得格外惊心。
　　一般女生握力超过三十千克都算力气大的，世界最高握力记录也不过200千克，而她身高不过一米七，体重不过五十公斤，却能徒手捏弯铁，已经远超出了常理。

　　她感觉脊椎上的红色印记疼得发烫，浑身血液也像煮沸了一样，躁动不安。

　　“冷静一点。”吴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强行终止了这次谈话。

　　吴开眼神复杂看着坐在桌子对面一言不发的女孩儿——从关押感染者的房间出来后她没再说过话。这是陆将军的女儿，又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重话说不得，安慰话又不会说，着实把他憋成了没嘴的葫芦。他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终于敲了敲桌子。
　　“他是感染你的人吗？”

　　她脑海里一遍遍重放着那天晚上的情景，蒙太奇式的跳跃闪现，巴士、引擎、手、洪水，无法让人分辨出意义。
　　“不是。”她动了动嘴唇，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这么确定，或许是声音，或许是直觉。

　　吴开没有太惊讶，他面色凝重地想：第一代红色感染者也许真的在这里，但他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感染陆游原？

　　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陆游原。
　　以此来威胁陆将军吗？既然他有接触到陆游原的机会，那为什么没有劫走她？既然他有第二次血液交换的机会，为什么没有直接完成第三阶段完全同化她？为什么还给了她逃离、被他们知道的机会？

　　他捏了一下眉心，觉得事情已经逐渐失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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