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连翘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房间里。老鸨丁妈妈给她看了卖身契，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是被人卖了。气愤不平道，“你这是强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要去抢卖身契。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进了这道门，都归我丁妈妈管了。劝你还是识相点，免得皮肉受罪！”丁老鸨说完后关门而去，并让人看紧连翘防止她逃跑。

　　连翘苦笑，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窟。就算钱千益落难了，她还是无法脱身。

　　又说无巧不成书，连翘被卖入的地方正是藏珠阁。顾小怜听丫鬟说丁妈妈新买了个姑娘和她长得相像，心下疑惑前来查看。

　　连翘正不知如何逃出焦灼不已，忽见有人推门而入，却不是丁老鸨，是个陌生脸儿，但若说陌生，又觉得哪里熟悉。脑子一激灵，想着是了，这女子竟与自己长得颇有几分相像。

　　顾小怜初见连翘心下一惊，好像在照镜子似得，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她毕竟接客多了应对敏捷，眼神波转收回好奇目光，这里平静向连翘问道，“姑娘可是钱夫人？”

　　连翘见来人知道她的身份，虽然对钱夫人这个称谓很是反感，但是感觉找到了一线生机。嘴上问道，“你知道我？”正疑惑着，忽而想到这是青楼，当即想到一个人来，又道，“你难道就是小怜姑娘？”

　　顾小怜微笑答道，“没想到夫人居然也知道贱妾，实是小怜的荣幸。”

　　连翘此时着急，顾不上和她客套，直奔主题道，“小怜姑娘可否助连翘逃离此地？”

　　顾小怜不答，走到桌旁倒了茶水递给连翘。连翘不接，继续问道，“姑娘不肯吗？”

　　顾小怜见连翘不喝，收回了手，一面相请她去桌旁，嘴上道，“夫人莫急，先坐下喝口水，听小怜道述个中情由。”

　　连翘虽急，见此也只得耐下性子，跟她一起坐下谈话。只听顾小怜说道，“夫人既知小怜是这藏珠阁的人，应当明白小怜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翘听了心中一凉，她是病急乱投医了。刚喝下的水差点噎到，这里咳了几声。

　　顾小怜再为连翘满上茶水，为了给她定心，又道，“小怜虽然人微力薄，但是公子、也就是夫人的丈夫，他会有办法的。”

　　连翘听提起钱千益，冷笑道，“他才是自身难保，哪里会来管我的死活。”

　　顾小怜看连翘不信钱千益，于是道，“公子被抓时，人在我这。他说不几日就能出来。”

　　连翘知她所言不假，钱千益当时确实是从外头回来的。他这个人是有点本事，既然敢这样讲，当是有一定把握。但是眼下身在青楼，怕是一日都难熬，不禁发愁叹道，“可是眼下...”

　　“眼下小怜会尽力保夫人周全。”顾小怜接话，安抚连翘。

　　“你？”连翘苦笑，“你刚才不是说自顾不暇么？”

　　“小怜确实没法救夫人出去，但是可以缓个几日，等待公子前来救人。”顾小怜说的平静，语气中带有对局势把控的自信。

　　“你怎么就确定钱千益一定会回来救我呢？”饶是顾小怜深信钱千益，但连翘对钱千益没有她那样的信任。

　　顾小怜本来在喝水，听了此言，放下茶杯沉吟道，“夫人竟然这么不相信公子么？难怪公子每次来时都有心事。”心里却想着连翘对钱千益直呼其名，根本不像妻子对待丈夫的样子，反倒像个冤家，不信他也是自然了。

　　连翘想也不想便道，“他常来你这，你自然是了解他了。”话一出口，才觉此言不免有些讥讽，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顾小怜不以为意，嘴上带笑回道，“夫人说的没错，公子确实常来照顾小怜的生意。”顿了一下，又道，“夫人现在若是不急，可愿再听小怜啰嗦几句？”

　　连翘听顾小怜答应要帮她，心下感激不已，又知自己一时半会不能离开，便点头作为回答。想了一下又道，“你别夫人夫人的叫了，还是叫我连翘吧。”

　　顾小怜明白连翘的心思，这里作为难状答道，“这个怕是不好。我们这一向尊卑有别惯的，怎么能呼夫人的名字呢！”一语双关，也是暗暗告诫连翘注意自己身份，用心良苦，不愧是钱千益的红颜知己。

　　连翘见她执着，虽然听着疙瘩，也只好由着叫了。她性子耿急，不会猜人话语，自己是有一说一，所以也不想其他人说话还暗含玄机。

　　顾小怜边倒茶水边道，“我想夫人跟公子的心结，怕是因着娶亲的事罢？”

　　连翘想着娶亲当日钱千益的种种羞辱，沉着脸不答话，心思都露脸上。

　　“其实夫人是否想过，公子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宁愿丢了钱家的脸面也要为难夫人呢？听说夫人之前还曾绝食不肯嫁入钱府。那么即使公子大摆派头迎娶夫人，夫人怕也是看不上眼的。虽然夫人绝食是因为突逢家中变故又作新人，心中一时难以接受。但夫人后来为何又肯受屈辱，嫁进钱府呢？”

　　连翘听顾小怜提着这一段，不知是何用意，心中不快，冷脸说道，“这些都过去了，现在重提还有什么意义吗？”

　　顾小怜见连翘冷脸，却也不恼，继续道，“虽然公子不曾明言，小怜私自揣测了一些。姑娘原本心灰意冷，了无牵挂的只想一心寻死。公子这番用意大约是想‘以毒攻毒’，让夫人有了憎恨的心思对象。换言之，就是让夫人有了念想活着。”

　　“那他让我做下人干粗活，原来是为我好了？我竟还不知他这般用心良苦！”连翘听着，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顾小怜一笑，回她道，“夫人是因为正受苦时，公子却来我这风流，所以不快么？”

　　连翘想着自己曾听丫鬟谈起，钱千益确实在顾小怜处呆了几日。听她此语，像是讥讽自己不如青楼女子。于是嘴上便道，“小怜姑娘这是在嘲讽连翘吗？”

　　“夫人误会了。小怜怎敢侮辱夫人。夫人大概不知，公子那几日虽然到了我这，但是并不开心，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想公子到我这来，也许是不忍心在府内看夫人受苦呢！”顾小怜看连翘钻牛角尖，又好言宽解。

　　连翘想着自己所受之苦，皆拜钱千益所赐。此时在顾小怜嘴中讲来，倒是他一片苦心体念自己了，不免觉得十分可笑。于是反驳她道，“小怜姑娘舌灿如莲，都能把黑白颠倒，连翘佩服。”

　　“夫人还不信么？不知夫人可曾收到过百芳斋的花油膏？”顾小怜笑着，心里早已知道答案。

　　“你怎么知道的？”听到花油膏，连翘惊奇不已。难道前头那花油膏是钱千益托郑娘送的？

　　“听公子说起过夫人为他更衣时，无意看见夫人玉手被损。当时他还问小怜，是不是让夫人吃了太多苦了。毕竟手是女人的身份象征，夫人过去又是娇养的小姐，那手想必曾是护的很好的。后来公子向我讨教法子，我还笑他竟然关心起女人用的东西。后来有几日不曾到小怜这来，小怜还以为夫人和公子的关系变好了呢。不想过了几天，公子又沉着脸来，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味喝酒。”

　　连翘想着那日钱千益甩脸而去，原来是到小怜这喝酒了。怪不得回来醉醺醺的，又恨小怜留不住他，自己才失身于他。这里负气说道，“小怜姑娘怕是想错了，其实他挺惦记你的，睡梦之中还念着姑娘的名字。”

　　顾小怜面色虽还平静，拿着杯子的手却抖了一下，轻声道，“是么？”片刻又道，“听说夫人的小名和小怜同音，不知可有此事？”

　　连翘想到钱千益连自己小名都同她说了，冷语讥道，“钱千益对你倒是掏心，什么都肯同你说！”

　　顾小怜听她这样说，证实自己猜的不错。钱千益睡在她身旁时，梦里常喊着‘莲儿，莲儿。’她一开始以为是叫她，后来听进宝和喜娟谈话时，说过连翘在府里被唤作小莲。原来是莲不是怜，是她自作多情。

　　连翘见顾小怜失神，追问道，“小怜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见她未理自己，只得直白一点提醒她道，“钱千益闹脾气的隔天，曾在姑娘这呆了许久，你最后怎么不挽留他呢？”如果那日顾小怜留住了钱千益，她也不至于用木簪来防身。

　　顾小怜回过神来，听连翘问起这个，没猜到她的小心思，这里回道，“那日说也奇怪，前天公子还是沉脸回府的。第二天清早就到了我这，看上去倒是高兴许多。”

　　连翘听闻，心下一痛，钱千益竟然以折磨自己为乐。何其可恶之人！

　　顾小怜不知连翘为何不快，继而转话题道，“公子在我这听曲坐了许久，又洗了澡，本以为要在这过夜，不想到了晚间却说要走。”顿了一下，嘴角带笑又道，“那时我问公子是不是家中还有事情，夫人猜猜他是如何回答的？”

　　连翘见小怜关键处卖关子，不禁急道，“那他怎么说的？”

　　顾小怜见连翘急了，笑意更深不着急回答，慢饮了一口茶水，方才说道，“公子说昨夜合房和小媳妇闹了别扭，今夜要回去看看脾气消了没有。”

　　连翘想着钱千益那夜说过一句‘怎么和小媳妇似得。’又见顾小怜笑着看自己，急红了脸道，“他在你这，不也那样么。”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越发脸红了。

　　顾小怜不再玩笑，正色说道，“那夜公子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回去，那时我想公子不会再来，就让喜娟关了房门要睡。不想夜里，公子突然失魂落魄的闯了进来。嘴上喃喃着，‘她竟然这么讨厌我。我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种花小子。她宁愿单相思他，也不愿多瞧我一眼。’后来公子就在这过夜，连着数日都没回去。再后来就是差役来这将他请走了。”

　　连翘听到钱千益自白，莫名觉得难受，想他这人真是假惺惺，便找其他话语掩饰道，“小怜姑娘故事说完了？没想到姑娘这样能说会道，怪不得能讨钱千益欢心，以至于流连忘返。”

　　顾小怜反复劝不动连翘，不由得脸色也差下来，于是爽利结束话题，“夫人若是不愿相信，就当小怜说笑好了。我现在去和丁妈妈商议，尽量拖延时日。夫人好自珍重。”说完转身离开。

　　顾小怜走回自己屋里，拿出钱千益平日赏给她的首饰金银。没想到今日，会用这些救连翘。一时触景生情，回想到钱千益刚包养她那会的事。

　　有次见他因宿醉头疼给他揉解时，钱千益突然抓住她的手叫了句‘怜儿’。哪怕后来知道是叫莲儿，只是当时她不知情时，感觉心中有块地方温热，莫名被他感动。

　　从没人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方式叫她。让她一下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女人，而不是要强颜欢笑的烟花女子。

　　虽然后来钱千益解释说，是想到了别人曾给他揉肩膀的事，才一时失言。而她当时却不想听他的解释，宁愿他是在叫她，而不是别人。钱千益虽然常到她这，但是她知道他心中惦记的是那一个莲儿。她不自觉得就羡慕起来，上次花油膏的事，她虽然取笑他，心中却是感动，所以还责怪他没注意她的手。看到梳妆台前自己买的那盒花油膏，不禁心中一酸。

　　今日见到连翘，她才知道他为何总是不顺心，她不忍心她爱慕的男子一直为情所伤，所以才将好言劝说连翘。而现在，她又要为他保护好连翘，用的还是这些旧物。这些东西因着是他给的，她都不曾动过，都一一封存起来留作念想。

　　下定决心割舍以后，顾小怜方将东西用手帕包好，走出房门去找丁妈妈。尽管见连翘如此对钱千益，觉得自己费力帮她实在不值。可是有什么办法，钱千益是她心中最重的男人，连翘又是他心中最重的女人。如此，成全连翘，也是成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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