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言七喜两相离

　　我立在晋安城的城门之上，左手持着一柄青铜剑，右手捻了一朵淡紫色的野花，在熙熙攘攘地人群里寻找一抹熟悉的身影。

　　城楼下，江湖各大门派的好手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并非想要我的命，不过只有我死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罢了。

　　师傅当日将那件稀世珍宝交于我手时便说过，这金缕玉衣于别人是奇珍异宝、价值连城，于你，不过是一道催命符而已。

　　我含泪回应他，师傅，虽说徒儿自小刁蛮任性了些，可好歹也是您的亲徒儿，何苦如此害我。

　　师傅口吐鲜血，体力不支倒在我的怀里，狠狠地说，若不是……你那个该死的师姐……她躲了我十年……

　　我可怜的师傅遗言都还没来得及交代，便早早断了气，撒手人寰。

　　那时我便将金缕玉衣和师傅一同藏在了天山的冰棺内，守在天山入口日日等待师姐的归期。

　　我以为我会如师傅一样，在天山上苦苦守候，终此一生。

　　谁料想，此刻我竟将那世人羡艳眼红的绝世宝物——金缕玉衣，大摇大摆地披在了身上，还在人来人往地晋安城门上招摇过市呢？师傅泉下有知肯定要跳起来打我了，打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死丫头，这世间恐怕也只有师傅才会叫我死丫头了。

　　江湖上的人给我起了一个庸俗恶臭的绰号——赤练狂魔。

　　我心中委实不能接受，赤练你二舅姥爷！

　　“赤练狂魔！速速下来受死！”许是受不住炎炎烈日，崆峒派的一个壮汉眯瞪着眼冲着我大喝了一声。

　　我一抬手臂，弃了野花让它随风散去，广袖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鳞片在艳阳当头下光彩夺目。我不知道这件衣裳穿在我身上好不好看，但我知道这衣裳若是在师姐身上一定美不胜收、风情万种。

　　因为这衣裳，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制。

　　若师傅化作了一缕魂流连人间，见我擅自穿了它，他该用怎样一种凛冽的眼光将我凌迟呢？

　　我不知道金缕玉衣对城下的人们意味着什么，这又不是他们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熬瞎了眼睛作制作而成的，为什么偏偏对它那么执迷不悟呢？

　　我在天山杀过无数个前来盗墓的贼，他们死之前告诉我，金缕玉衣，富可敌国.

　　一片玉鳞，一生富贵。人，之想往。

　　我提了提裙摆，裙尾上竟然有一串金铃，叮叮当当作响，师傅的审美，真是恶趣味。

　　“你们也是来抢金缕玉衣的吗？”许久未开口说过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城下的众人，似乎并未预料到我会如此开口，喑哑片刻，有个书生模样，手持折扇的家伙朗声答道：“衣领上那颗祖母绿是我娘亲的遗物！”

　　我颔首扯了衣领看了看，的确有一颗闪着流光的祖母绿。

　　“对！衣袖上的明珠是我和老婆的定情信物！”拿长枪的汉子高喊。

　　“那裙摆上的夜明珠是我夫君送我的！”穿马鞋的大婶子声音也不小。

　　“那颗宝石是我的！”

　　“那颗珍珠是我的！”

　　一时之间，晋安城人声鼎沸，七嘴八舌的人像一锅烧开的水，劈啪作响。

　　“裙摆上的金铃是我的！”一声柔软不失从容的呼喊，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那是个粉面含春，眉如远黛的绝色女子，她梳的流云髻，穿的广袖裙无不妥帖的张显出她的大家风范和蕙质兰心。

　　我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眉梢，抓起裙摆的衣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既然是你的，那我便割了还给你，诸位的也是，一一割下，原物奉还！”

　　烧开了的水不再噼啪作响，而是窸窸窣窣地一阵低语。城下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脸上的惶恐和不安看得我心情愉悦不少。

　　我正要挥剑，只听那个绝色女子尖叫了一声：“不要！”

　　我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师傅说这种欠揍的笑，我学他学得最像。

　　其实我当然明白他们的醉翁之意，哪里是想要什么物归原主，不过是想得到金缕玉衣里藏着的惊天大秘密罢了。

　　师傅成衣那日便告知我，他在金缕玉衣里藏了一张藏宝图，他将世间最最珍贵的东西偷来放在了那里。

　　我不知道师傅口中最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但我相信一定不是坊间传言里，富可敌国的金银和绝世武功秘籍。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无稽之谈，我并不是很清楚，可就算师傅是天下闻名的大盗，没日没夜地去偷别人的东西也不可能累积这么多财宝啊。

　　偏偏就有人信了。

　　也不知是师傅名气太胜还是他们太过热衷于美丽的传说，反正他们毫无条件地深信不疑。

　　忽然一袭白衣胜雪的佳人翩然落至，伴着阵阵清幽的桂香，我的师姐终于现身了。

　　岁月对美人的疼惜格外优待，她还是美如画中仙一般，傲视苍穹，睥睨天下。

　　她朱唇轻启：“师妹，这般大费周章的寻我，又是何必？”

　　“师傅过世了。”

　　她眼眸微微一颤，须臾恢复淡然神情，问我：“那又怎样？”

　　我脱了金缕玉衣，双手呈上，道：“师傅给你做的嫁衣。”

　　她的冷清的眼神如刀，扯了个嘲讽的笑，眼珠定下来看我，问道：“我的？”

　　“好！”她拽过玉衣往上一抛，抽出腰间软剑，噌噌挥舞，完美无瑕的衣裳，一瞬间，支离破碎。

　　无数的宝石从天而降，仿佛在下一场昂贵的雨幕。

　　我看着满街散落的宝石和布屑，脑中闪过师傅缠满纱布的十指，还有那些为了抢玉衣而招招要夺我命的刀。

　　心中一软，双眼酸涩肿痛，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师傅穷尽最后的力气给你缝制的嫁衣，我拼尽性命保全的嫁衣，如今，毁在你手里，也不算辜负。”

　　美丽的师姐立在原地，笑靥如花，美人多娇。

　　师傅啊师傅，你怎么就喜欢上这样一个没心肝的女子呢？

　　“你不要了，那我可以捡吗？”

　　师姐冷冷地盯着我，胸口起伏着，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她沉默了片刻，问我：“他死得幸福吗？”

　　幸福？遗言都没交代完，算幸福吗？

　　“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找我！”说罢，她一个纵身，决然离去，留下一抹难忘的芬芳。

　　当我回神去捡玉衣碎片时，发现宝石几乎都让城下的人们席卷一空，唯独对布屑‘手下留情’。

　　我要将布屑都找到，再次拼凑。

　　这一次，你不再是师姐的盛装嫁衣，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金缕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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