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篝

　　【大丈夫】的拍摄进入后半部分，姚乐的戏份也进入了尾声。
　　姚乐的戏份本是不多的，大部分对手戏的对象都是俞非。他待在剧组的时间不长，可就那么短的时间里，好像和谁都成了朋友，姚乐私底下其实是挺安静的男孩子，不聒噪，等戏的空档，也常常一个人静坐着，研究剧本，或者翻翻手机，可他毕竟少年人的心性，旁人跟他玩闹，他也十分礼貌友善的回应，他总是难以拒绝别人的好意，有的时候会把自己折腾得很累，他也只当是一种必要的礼数，日子久了，倒也生出些不属于年龄段的沉稳来。
　　可扎眼一看，还是男孩子的气息更重些。
　　这么一个待谁都亲切友好的姚乐，最近有些少言寡语。他以前更开朗些，后来渐变得安静了，旁人不找他玩的时候，他好像就成了第二个俞非，只不过俞非是在休息，他是在埋头研究剧本。俞非偶尔能透过忙碌的人群看到姚乐，腿上常常放着剧本，埋着头，摆出很认真的形容，她有些不解，姚乐的戏份她的剧本里基本都有，她也会看，明明很容易把握的戏，明明不需要那般仔细琢磨，可那人偏偏要花上许多时间去理解，去参悟。
　　“多好的演员啊，这认真劲儿，还真挺帅气的。”
　　这话是思佳说的，思佳偶尔也会在俞非耳边感叹，感叹姚乐那股子超出年龄的沉稳。感叹的同时，花痴得像个迷妹。
　　俞非在旁边听，就觉得思佳是不是挺喜欢姚乐呢，看上去，似乎很欣赏他。
　　俞非于是偶尔也会多看姚乐两眼，目光偶尔还能和姚乐看顾的视线对上，一开始姚乐总是回避，后来变得大方多了，还能报以自然的微笑。
　　俞非觉得，这种相处方式，好像也不错，不远不近，曾经搭档过一部剧，演过情侣，剧中年纪相差十岁，最后无疾而终。
　　看上去稀松平常，平平淡淡的。
　　日子慢慢经过，某一天，姚乐的戏就这么杀青了。彼时看到手中的日程表，姚乐的心情有几分复杂，好像很失落，又好像因为离别来临多少充斥着悲伤。
　　想到好不容易与大家成为了朋友，朝夕相处着，忽然有一天要分开了，也许以后还能碰到，也许就不那么常联系了。
　　所以杀青那天，是真的不十分开心的。
　　或许鲜少经历离别，或许心中存了过多美好的东西，要分开，总是比较困难。
　　杀青戏，竟然应了景。剧中的赵康和顾晓岩，在机场分手的戏份。
　　到达机场，姚乐才发现导演并未同往常一般清场，现场人来人往，赶飞机的，等飞机的，剧组找的地方人不算多，靠角落的位置，可还是阻止不了人群围观，现场挺吵的，对戏的时候，情绪很难被调动起来。他是有点被现场的阵仗吓到了，表情一时显得僵硬，导演瞧着他表情不对，耐着性子跟他讲戏，他听得很仔细，中途会打断导演，说出自己的疑惑，一来二去，心中的紧张渐渐被压了下去。
　　然后是一段时间等戏的过程，他照例在看剧本，换做平日里，他或许还要揣摩一下剧中人物的心理变化，包括怀揣情感，可那天他看剧本，想到这是最后一天了，经过今天，和许多人，或许真的再难见到。
　　然后鬼使神差的，忽然想到了记忆里那个淡淡的，女神一样的女子。
　　没见到俞非的时候，觉得俞非很遥远，见到俞非以后，仍然觉得她很遥远，但他能远远看到女神了，偶尔还能和女神说说话，那种感觉很奇妙，让他只是想想都觉得兴奋。可那人是女神，所以相处起来，总是尽量小心翼翼，不惹怒她，不给她留下坏印象。
　　可是有一次，姚乐认为还是给俞非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对兴许不会再见面的人而言，好与坏，本就没什么关系。俞非还是女神，姚乐还是迷弟。
　　他兴许拿着剧本出了神，被人拍醒的时候，抬头就看到了俞非的脸，吓了他一跳，溜圆的眼睛蹭亮蹭亮的，眨了两下，就又恢复到平常的他的样子，微微带笑，唤了声俞非姐。
　　对方也报以微笑，恰到好处，他听到那人问起，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想了想，回答说，想角色，想剧本。
　　那人竟然还能接话，那人说，平日里常常看你研究剧本，很认真的样子，演得也不错，作为新人，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努力。
　　他于是站起身来，恭敬说了声好。
　　导演喊开始的时候，俞非走到镜头外准备，镜头里只剩姚乐，他回想着俞非的话，忽然又有了干劲。
　　机场的分手戏，拍到了高潮，因为吵杂的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一道影子，那人影仿佛踏着灯光而来，在人群中奔跑，很焦急的样子，然后直直的，就这么从背后抱住了前面的某个年轻的身影。
　　前面的人没有动，后面的人反而将他搂得更紧，那人说了什么，姚乐没有听到，但他能感觉到那人均匀的呼吸和心跳，那人不管是在戏里还是戏外，都不曾有过这般动作，如今做出来，也真的能感觉到那人流露的真心。
　　她说过，每一部戏，都倾覆着真心。
　　姚乐犹豫了一下，也学着她，倾覆着感情，本是没有哭的，后来竟然也悄悄落下泪来，泪是咸的，微微苦涩。他想剧中那个赵康，在看到那人离去的背影时，也该是同样的苦涩的。
　　他看着俞非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那一刻，他仿佛才真正理解赵康。
　　有些东西，偏偏是来的比较慢的。
　　然后导演喊了结束。
　　他的戏份也全部结束了。
　　就在那天，在那个人来人往的机场，他被工作人员围在中间，送以掌声，还有笑脸，他看着那些人，很熟悉了，能随意相处，随便开玩笑，那些真诚的好人，真诚待他，他觉得很圆满，同时庆幸，庆幸自己能接到这部剧，能认识许多人。
　　然后有人献花，当俞非手捧献花从人群外面走近的时候，姚乐还是忍不住微微湿了眼眶，他没想到献花的人是俞非，没想到俞非也愿意为他献上花束。
　　他忽然觉得感动，笑起来，仿佛有点泪花，他依然是那个笑得很腼腆的年轻人，依然很恭敬，鞠躬，鞠躬，还是鞠躬，他不善言辞，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去表达感谢，好像所有想象得到的词汇，都是苍白的。
　　后来一拨人从机场离开，直接去了剧组为姚乐杀青而举办的聚餐现场。很温馨的餐馆，预定的是最大的包厢，刚好能装下剧组浩浩荡荡几十来人。
　　那晚众人气氛很高，参加聚餐许多次了，这是气氛最热烈的一次。俞非的小助理思佳挺难过挺难过的，跑去给姚乐敬酒，口口声声嚷嚷，说就算分开了，以后也要多联系啊。
　　因为是朋友了。
　　姚乐就带着笑，笑起来露出好看的酒窝，看上去很可爱。
　　“我知道了。”他回答说。
　　那天一轮一轮敬酒的人没停过，一轮酒敬下来，脑子就不太能正常反应了，但这些于他来说是交际，是应酬，更是人情，他发自内心在笑，谁的酒都喝，谁的嘱咐都说好，后来有人让他说说杀青后的心里话，他默了默，说了句谢谢。
　　再难憋出别的话，但他深深鞠躬所表达的敬意，谁都体会到了。
　　俞非也参加了聚会，不喝酒，但能和现场的人谈笑风生，她偶尔看看被众人包围的姚乐，认为姚乐其实是个性子很好，乖巧懂事的男孩子。
　　仅此而已。
　　她冷淡惯了，就算置身热烈的场合，她也总是沉默的一个人，很多时候，她喜欢当一个旁观者，但是那天，姚乐还是借着醉意，打扰了她，那人端着酒，仰头自己喝了，跟她说谢谢，还想说别的话，认为不妥，一笑带过了。她觉得被那么多人看着，不说点什么委实不好，斟酌了一下，摆出前辈的姿势，嘱咐他日后也要努力，和在机场跟他讲的内容大同小异。
　　他安静地听，笑容正好，然后被人拉走，被人灌酒。
　　到最后，还是醉了。
　　那日兴致太高，喝倒的人躺了一地，四仰八叉的，什么样子都有，思佳也喝了酒，喝得不多，没怎么醉，还很清醒，俞非是完全没有喝酒的。最后众人一通商量，决定由尚且清醒的人负责送烂醉如泥的醉汉们回家。
　　俞非和姚乐顺路，思佳就怂恿俞非，说要不我们把姚乐送回去吧。
　　也做一次好人呗。
　　俞非听着这理由，好笑又觉得牵强，可思佳还在旁边解释，说你看，除了姚乐，别人都有人护送了。
　　“姚乐多可怜呐。”
　　俞非不好拒绝思佳的好意，不吱声，算是默许了。
　　其实同意得有些勉强，姚乐即便醉了，也还能自己走，所以送他回家并不困难，说是送回家，其实不过送到他家楼下，姚乐即便醉了，至少可以自己走回家。思佳拽着姚乐走前面，俞非跟在后面，她听到前面那两人吵吵嚷嚷的，周围黑漆漆的夜色，显得有些清冷。
　　俞非的保姆车在停车场，司机也在，思佳一个女孩子，瘦瘦小小的，拽着姚乐有点困难了，勉勉强强把他塞进车里的时候，身后的俞非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姚乐的包里掉到地上。
　　她顺手捡了，是钱包，又顺手把钱包往姚乐的包里塞。
　　然后就在塞钱包的时候，看到了兴许不该被她看到的东西。
　　那是一张有点年份的老照片，她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不经意的回眸，带着她一贯清浅的笑意。
　　有风在吹，吹起她的头发。
　　镜头里，还有几片随风飘落的樱花花瓣。
　　那个地方，俞非还记得，那是京都祗园某个十字路口底下的河川，河川蜿蜒，一直通向远处的群山。
　　一秒的惊诧，是真的意外，那个醉酒的男孩子，又怎么会有她许多年前的照片？
　　“俞非姐，俞非姐。”
　　她听到有人唤她，快速把照片摆好，塞进包里，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看到过。
　　她兴许会忘记这一段记忆，就好像她真的从未见到过那张老照片一样。
　　经过街角的时候，俞非偶然间抬眼，被街边的霓虹晃花了眼睛。
　　夜风，平添了几许凉意。
　　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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