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篝

作者:oshim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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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pisode11


      进入盛夏以来,晌午过后,俞非总是充满倦意,耳边树梢上的蝉鸣,仿佛成了最好的催眠曲。俞非为此有些恼火,时不时与自己较着劲,可又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
      有的时候,她就靠着摆在树荫底下的座椅,或是剧中便利店的窗边打盹儿,睡得迷迷糊糊的,会做梦。一开始,她常常梦到以前,梦到某个不久前才见过面但日后兴许不会再见到的男人,她和男人在一起的几年,是真的度过了很长一段她喜欢的安定生活,虽然她的生活一直都很安定,可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总和一个人不太一样。如今想来,是真的可以怀念的。
      谁说过,怀念过去的人,正在慢慢老去。
      她觉得这两年,自己也慢慢体会到了某种程度的‘老’。
      可她还是会怀念一些经历过的美好。
      偶尔醒来,会怅然若失。她想,每一段感情,都是应该被记住,被怀念的。
      或许,她已经开始怀念起曾经的某个人。
      然后,会在失神的某些瞬间,听到些不合时宜的喊声。
      “俞非姐。”
      在俞非的印象里,有那么一个男孩子,总爱这样唤她的名字。她大约对他还存着些气,看他与平日一样拿着剧本走过来,手里端着座椅,笑嘻嘻,很欢腾的样子,俞非一直不懂,他是每日都有什么好事吗?总能笑得没心没肺,可她又羡慕有这般没心没肺笑容的姚乐。
      谁能一直这么笑着呢,没心没肺的。
      一秒失神,因为四目相对间,她发觉姚乐一瞬间的某个神情,竟与她记忆里的某人,神似。那种慢慢淡掉的怅然,就这么轻易地爬上了心头。
      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姚乐叫她的时候,她没有理睬。她已不是头一次不理睬姚乐了,姚乐好像很习惯,没觉得哪里不妥,也不生气,好脾气地把手中的座椅摆好,就摆在俞非旁边,俞非旁边的位置,除了姚乐,也不曾有过别人,而近些时日,姚乐一直霸占着这个位置,还霸占地十分地理直气壮。
      俞非后来实在忍不住,就问姚乐,片场这么大,你一定要挤在这里?姚乐怔了怔,开始装模作样地认真思考俞非的问题,最后回答,片场这么大,可只有俞非姐待的地方够凉快,不是树荫底下,就是便利店里,或者,那胡同里姚澜的家。俞非一边听,一边脾气就上头了,但她还是很淡定很淡定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微微皱起,她于是问姚乐,你一个大男生还怕热吗?姚乐拼命点头,捣蒜似的,是啊是啊,我怕热啊,我只要被太阳晒,就会过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俞非都以为姚乐的这句话,绝对只是借口。在一起以后,她才恍然,当年姚乐看似玩笑的一句话,竟然是真的。
      她后来回想姚乐说过的许多话,她能记起一些来,她想姚乐跟她说的话,她以为是玩笑,但那些会不会都是真的呢。
      有些人,喜欢把真心话当成玩笑说,俞非后来才知道,姚乐就是这样的人。
      回忆的时候,俞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可以斩钉截铁把姚乐哄走,可她毕竟没有那样做,她只是看似好脾气地选择了无视他。既然那人想在她身边坐,就让他坐着,自己虽然没有权力真的赶他走,但可以无视。可最后还是没能真正的无视他。
      姚乐那个人,有的时候很执着,很固执,就好比俞非选择无视他,他就由着那个人的性子,俞非有脾气他是知道的,有时候又很执拗,但他能从那人的眉眼间,察觉出她细微的变化,她高兴还是不高兴,姚乐常常能看出来。
      或许留意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姚乐知道,俞非看似那么淡定,看似什么事也没有,在片场就是专业的演员,和导演讨论剧情,讨论角色,工作的时候,也和姚乐讨论,演起戏来,仿佛不是俞非了。可下了戏又如何呢?
      那人脸上的笑,有时是疲倦的,她偶尔打盹儿醒来,眉眼间流露的怅然,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呢,只是装作自己并没有看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心没肺的。
      他想,任谁也不会真正拒绝没心没肺的人。
      所以他常常拎着座椅去霸占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以后,那人也不理他,以前还能靠着讨论剧本聊上几句,后来连闲聊也省了,不讨论的时候,俞非总在闭目养神,不跟姚乐说话,只当他是空气。姚乐不太主动找俞非搭话,他知道就算跟俞非搭话,那人也不理他,但他知道,有时不需要言语。有时需要的,是陪伴,即便这种陪伴,是那人所不情愿的。
      有时候,姚乐和俞非的戏份是分开的,A组和B组同时拍摄,进度就提上去了,一开始两人的戏份比较密集,后来慢慢就少一些了,姚乐有时不在A组,但俞非是一直跟着A组拍摄的,起初在片场见不到姚乐,她还高兴来着,总算没人在身边瞎转悠,省了不少心。后来,个把星期以后吧,那段时间姚乐一直跟着B组拍摄,很久没来A组了,晌午饭点,姚导和俞非坐在一起讨论拍摄中的一些问题,导演突然就提到了姚乐,说几天不见那小子,还真有点想他,有他在的地方,总是乐呵呵的,能把现场工作人员逗得很开心,工作氛围好了,效率自然就高了。
      姚导身边一群吃饭的小姑娘闻声凑过来,叽叽喳喳地接话,说是啊是啊,老想念姚乐了,他在的时候,每天都给咱们讲笑话。
      思佳也在,就反驳说,你们这些人,究竟是想念姚乐,还是想念姚乐带来的零嘴啊。
      也不知是谁答话,都想念都想念,照这么算的话,恐怕更想念姚乐些哦。
      “是啊是啊,姚乐那么好的人,谁不想念谁不喜欢呐。”
      思佳也在一旁默默点头。
      导演和俞非被那群小姑娘围在中间,导演掩着嘴直笑,一边笑一边吃饭,吃得很快,俞非呢,动了动筷子,象征性吃了几口,再没胃口吃下去。
      晌午十分,正是最容易困倦的时候,她那日睡意浅薄,意外的清醒着,旁人在吃饭,她也吃饭,只是端着餐盒,稍微有些出神,她听到那些人讨论姚乐,脑子里也能想起姚乐来,想到姚乐有一次跟她开玩笑说的,要是我愿意,那些小姑娘还不得乌央乌央扑上来啊。如今看来,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些小姑娘都是乌央乌央扑上去的。
      忽然地,心情就不那么好了,她不喜这样的场面,觉得吵闹,换了个安静的地方,闷头睡了。
      没有睡着,她心里有些烦躁,又不知道为什么烦躁,翻来覆去的,睡意渐渐没有了,但头疼起来了,而且越来越疼。
      她想,定是近日劳累,拍摄的这部剧又需要不断上下起伏的情绪变化,折腾得她身心都是疲惫。但她还不能休息,夜里的戏,一场是和姚乐一起的,还有一场是和另一个演员。先拍摄的,是和另一个演员的对手戏。醉酒的戏,她是真的怕,对酒精过敏虽然并不严重,可毕竟是有过敏史的人,不注意不行,拍摄前她跟导演提了提,轻描淡写的,导演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然后问她,是不是把酒换成白水。她一点犹豫也没有,回答说不用了,我本就不善饮酒,倘若正式拍摄时不是醉着的,恐怕演不出醉酒的状态来。导演很担心她,反复确认,问她说,你行不行啊?过敏这种事可不能逞强,严重的话,可是会死人的。她轻轻摆摆手,说没事,也不是那么严重的过敏,就稍微有一点反应而已。导演还想说什么,她没让导演说下去。
      正式拍摄前,她晚饭没吃,没什么胃口,头还疼着,疼得要命,但戏还得拍下去,不能因为身体不适就中断拍摄,以前拍戏,比这更困难的处境也不是没有,她都咬牙坚持过来了,如今怎么就不行呢。
      俞非暗暗与自己较着劲,她其实很清楚,自己本就没什么醉酒的经验,如今要演醉酒的戏,不喝醉,怎么演?在对待工作上,俞非向来一丝不苟,决定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这是她的坚持,那么些年,她都是如此。
      拍摄第一场戏的时候,姚乐已经赶过来了,大汗淋漓的,俞非当时手里端着酒,还很奇怪,看姚乐直直往她面前走,然后站定,把座椅摆在她旁边,坐下了。
      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跑来的吗?”
      说话的人语气似有不善,看似很淡,其实多少带了点嘲讽的成分。
      那人闻声,露出点惊讶的神情来,转瞬就笑了,点了点头。
      “是啊,我跑来的。”
      “你的保姆车呢?”
      “坏了。”
      “赶巧,我的车也坏了。”
      那夜很热,白日的烈焰烘烤着地表,入夜以后,地表温度并没有降低多少,一丝一毫的凉意也没有了。
      也没有夜风。
      然后彼此无话。来人眼尖,看到俞非手里的啤酒,就问她,你真喝酒了?被问到的人挑了挑眉,回答说,那还有假?俞非抬头时,刚好看到姚乐在笑,只是笑容有几分勉强,她听到那人小声说的,你这是何必。她怔了怔,心想是不是听错了?因为那人后来抬头时,笑容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她便开始怀疑自己方才听到看到的,或许不是真的。
      俞非接连喝了两瓶啤酒,才开始有了浅薄的醉意,第一场戏拍下来,觉得不够,又再逼着自己灌了一瓶。俞非喝了酒会上头,脸颊红扑扑的,方才还能感觉到的头疼,似乎渐渐没有了,她是真的喝醉了,甩了甩头,周围花花绿绿模模糊糊的,看谁都不清楚,可她还记得自己在片场,在拍戏,忍着胃里火辣辣的翻腾,演得活蹦乱跳,其实身体的反应也真的忍得很辛苦。姚乐跟她对戏,感觉到她的不自然,红扑扑的脸不知几时变成了苍白,连嘴唇也慢慢变白,第一条拍摄没有通过,还要拍第二遍。俞非其实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想坐下歇会儿,没坐稳,差点摔地上,幸而姚乐动作快,把俞非稳稳接住。夜里天黑,看不清俞非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姚乐接住她时,才明显感觉到背后的汗水。
      他呆了一呆,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忘了分寸,将她整个人搂住,不放开她,很紧张地看她,问她说,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拍摄要不要终止?要不……我去跟导演说说……
      被那人拒绝了,说别去了,你现在过去,只会让大家瞎担心,其实她真没什么事儿。
      姚乐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虽然没真的告诉导演,但他知道,俞非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你别骗我,你看看你的背,湿成什么样了。”
      “……”
      “拍摄完成以后,去一趟医院吧。”
      “不用。”
      “哎,俞非姐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总让人不放心呢。”
      “……你……”
      “好了,你别说话,休息一会儿吧。”
      那人想去捂俞非的嘴,手伸出去,又觉得不妥,悬在半空,然后又乖乖缩回去,他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就又逾越了呢。
      那场戏拍了两次,第二次总算通过了。俞非的车坏了,姚乐已经听说了,姚乐自己的车也坏了,导演想把剧组的车派给他们,被姚乐拒绝了,说不用,剧组的车还要接送大家回酒店,拍摄的地方不容易打到车,剧组还有设备要搬。
      于是和思佳两人慢慢往大路上走,沿路打车。姚乐自己背着俞非,拍摄结束以后,俞非的状态不太好,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些,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她觉得眼皮很重,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昏昏欲睡的,又不是真的想睡觉,她胃里还翻腾着,翻腾得很厉害,会冒酸水,还有一种火辣辣的刺痛感,针扎似的。俞非是很坚强的人,她疼着疼着,疼到最后,头垂在姚乐脖子边上,姚乐能听到她无意识因疼痛而发出的低吟。
      疼。
      那人轻轻喊出声,姚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那是他头一次听俞非喊疼。他咬咬牙,嘱咐思佳说,我带着俞非姐跑,你在后面跟着,看她这样子,我有点不放心。
      思佳也不放心,急得直哭,重重点头说她知道了,还不忘冲着姚乐的背影喊了声,俞非姐就拜托你照顾了。
      那天夜里的事,俞非印象不深,糊里糊涂的,但她记得有人背着她跑,跑啊跑,好像跑了很久,她恢复些意识的时候,看到了记忆里那个有点眼熟的头顶,那人是谁呢?她忽然很想看一看那人的脸,就去扯他微卷的头发,那头发,怎么和姚乐很像啊。那人后来回头看她,脚步停了下来,喘着气,额头尽是汗水,打湿了前发,那人背着她,俞非能感觉到那人背上的水汽。
      是姚乐。
      是姚乐啊。
      一秒怔住,然后了然似的笑了起来。她忽然能想起拍摄大丈夫那时候的事了,也是姚乐背着她,在夜里跑,把她送去医院的那一条路,眼前的男孩子,究竟跑了多久,才打到车的呢。
      彼时情动,感动来着,还有感谢,姚乐没停下多久,半分钟吧,就又背着她跑起来,她似乎好了一点,恢复了一点点力气,任由姚乐背着她,眼睛刚好能看到姚乐的头顶,那头卷发,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可爱起来啦?还有点想摸一摸呢。
      伸手,轻轻摸了一把那微卷的头发。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点明白剧中的姚澜,为什么喜欢摸陆小贝的头发。
      堆积在心里的莫名情绪,究竟是什么呢?竟然烫了她的眼睛。
      低头的时候,轻轻地,微笑起来了。
      “谢谢。”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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