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的世界里

　　西原吓了一跳:“八百多！”西原心里飞快计算着，一只羊至少要卖一千多块，按一千块计算，六百只就是六十万。牦牛一头价值一万五，两百头……我的乖乖，几百万啦。
　　“你们家牛羊都在哪里？我怎么一只也没瞧见。”
　　“在山后的草原上嘛。”
　　“谁在放牧？！”
　　“没人放牧嘛。”
　　“啊！没人放牧？！”西原觉得不可思议，“跑了呢？有人偷呢？”
　　“不会，有藏獒守着。”
　　“藏獒！”西原听闻藏獒厉害得很，一只藏獒可以同时打败三头恶狼，并且十分忠心，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藏獒价格非常昂贵，市面上一只从几万卖到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不等。
　　西原正想，藏獒再厉害一条藏獒就能守住八百多只牛羊？只听得格桑说:“牛羊大了，四条藏獒也快守不住了。”
　　“呃，四条……”西原有些发懵，“你个土豪！”
　　“老师说什么？”
　　西原咳嗽两声故作镇定:“我是说，所以你不读书了，回家当土豪，天天放牧！”
　　“没有嘛，坚波让我跟他做生意，空闲时间教我画壁画。”看得出来格桑对他哥哥充满崇拜。
　　“你哥哥在做什么生意？”
　　“在拉萨八角街、康昂多南路、北京中路开了几家虫草行，他的新店要开张了忙不过来，希望我能回来帮他。”
　　“呃……”在拉萨市中心开店还开这么多，真是任性。西原弱弱地说，“我认为读书比赚钱更重要，你应该有更远大的理想……你自己想不想读书？”
　　“我不知道，坚波让我回家帮他我是愿意的。”
　　西原叹了口气，这就是土豪莫大的悲哀，读书对他们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因为充裕的物质生活使得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通过努力读书才能获得的。空谈理想抱负，说服力太弱。
　　格桑心中的迷茫和他哥哥有关，也许劝他哥哥比劝格桑有用。
　　“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随时可能回来，有时几天也不回来。”
　　西原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今天能不能见到格桑的哥哥实在难说，西原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等不到就要电话号码，不是在拉萨有几家店吗，不行就去拉萨见他。
　　“哪里面是什么？”西原看到客厅旁边有一扇门。
　　“哦，那是坚波的房间。”格桑变得很紧张，“坚波的房间从来不让人进的！”
　　“为什么？”西原本来也没打算要进一个陌生男人的房间，只不过格桑的过度紧张引起了西原的好奇。
　　“他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
　　“你也不能？”
　　“不能，要被轰出来！”
　　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大排量摩托跑车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在楼下停了下来。格桑满脸欣喜:“坚波回来了！”起身跑去阳台。
　　楼下响起格桑的阿爸阿妈用藏语和一个男人对话的声音，男人声音低沉。西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能听出格桑的阿爸阿妈声音里的关切和喜悦。
　　“格桑的阿爸阿妈果然藏在屋里。”西原想。
　　接着，西原听见男人上楼的咚咚声。格桑欣喜道: “坚波，回来了？”
　　“回来拿东西，马上要走。”男人说汉语的时候，舌头有些微卷，鼻音很重，那些汉字像是蹦出来的，像在跳锅庄舞。
　　西原忙站起身来以示礼貌，她看到一个和杜宇高矮差不多的藏族青年男人走了过来，身形略比杜宇壮一些，手里拿副太阳镜。男人径直走向客厅旁边那扇门，冷不丁看到客厅里的西原。
　　男人明显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家里会突然出现一个汉族女客人，他僵在那里直愣愣看着西原，直愣愣地一直看。
　　又是这样的眼神，打量、研究，或许还有观赏，直愣愣的，像看动物。西原已经习以为常了，是不是藏族人都喜欢这样看人。西原也不畏惧，大大方方看过去，笑着说:“你好，我是格桑的语文实习老师李西原。”
　　男人回过神来，自然地走向西原，笑道:“你好，我是格桑的坚波，也就是哥哥。”男人坐在藏桌对面的沙发上，西原依旧靠窗坐下来。
　　男人的笑有些耀眼，露出整齐瓷白的牙齿。西原发现男人和格桑一样，拥有一双漂亮得不成体统的眼睛，如果说格桑的眼睛让人想到满天繁星，那么男人的眼睛则是繁星里最闪亮的那两颗。这样的眼睛，很难让人把它们和商人联系在一起。
　　西原还没有看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藏族人，不过他的好看和杜宇不同，西原在心里把眼前的男人和杜宇暗暗对比，比来比去，没有结果，因为他们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杜宇的五官硬朗带着雕刻似的美，眼神坚毅又似古潭般深邃，眼前的男人美则美矣，却给人亦正亦邪之感，不过也不失藏族人的豪爽与散漫。
　　“我知道你是格桑的哥哥。”西原指着墙上的壁画说，“我还知道这些都是你画的。”
　　“没事画着玩儿，画得不好。”男人说得谦虚，语气里却满是自豪。
　　“这还不好，你足以称得上是壁画界的邯郸淳了。”
　　“什么蠢？”
　　“不是什么蠢，是邯郸淳，一个人的名字。”
　　“邯郸淳是谁？”
　　“东汉时的一个小神童，十三岁就写了著名的曹娥碑。”
　　“什么娥，什么碑，那是什么东西？”
　　“曹娥是一个14岁的小女孩，因为她父亲淹死在江里，她跳江去找寻父亲的尸首，父亲的尸首没找到，她也被淹死了。曹娥成了孝女的典范，当时的地方长官为曹娥立碑作传，这个碑就叫曹娥碑。”
　　“那我和这个愚蠢的小女孩有什么关系？”
　　“谁说你和她有关系了？”
　　“那你说半天什么意思嘛？”
　　西原无奈道：“我的意思就是，你的壁画画得非常好，好极了，ok”西原心中懊悔，实在不该同一个藏族人讲什么典故。西原赶紧岔开话题，“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人突然回头用藏语给格桑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严厉，格桑委屈地回了一句什么话。
　　西原笑道:“你们能不能不用藏语说话，我听不懂，会以为你们在说我坏话。”
　　格桑说:“坚波说我……”
　　男人一个眼神看过去，格桑低了头不敢再说。男人看向西原，温和地笑道:“没事，我叫索朗扎西，大家都叫我扎西。”
　　“你叫扎西？”西原想到那次和杜宇苏扬从纳木错回拉萨，路上遇见几个藏人拦路抢劫，西原曾威胁那些藏人：“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妈妈的，老子是扎西的朋友！不要告诉我你们不认识扎西，小心扎西宰了你们！”没想到，面前的男人就叫扎西，西原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叫扎西很奇怪吗？”索朗扎西脸上有些被嘲笑后的不满。
　　“没有，只是想起一件小事而已。”
　　“一件小事？”
　　“你想听？”
　　扎西点头。西原不好拒绝，简单讲了那次经历，只说朋友打跑了他们，没有说出杜宇和苏扬的名字，自然更没必要说两人的职业，想来他们也不会有交集，不说省事。
　　西原当笑话讲，没想到扎西听得火冒三丈，随后扎西详细描述了那几个藏人的样貌，好像亲眼见到一般。那几个人的特征，即使扎西描述详细，西原也没多大印象了。
　　西原愕然:“你认识他们？”
　　“那几个败类，光在那一段抢劫，给我们民族抹黑！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些虫草，还想和我做生意，回去再找他们算账！”扎西的语气里带了狠。
　　西原劝道:“我们也没被抢走东西，他们反而吃了亏，你大可不必和他们计较。至于和不和他们做生意，你倒要考虑清楚。”
　　“你放心，我知道。”
　　西原心想，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心里想想，嘴上没有说出来。
　　扎西对格桑说:“格桑，带李老师参观我们的家没有？”
　　格桑这才从阳台进来:“参观了。”格桑突然想到什么，慌忙解释，“我们没有进你的房间！”
　　或许是西原的话起了作用，他们没有再用藏语交谈。
　　扎西微怒:“怎么不带老师进去看看，又不是不能见人。”扎西对西原笑道，“走，李老师，我带你进去看看。”
　　格桑错愕在那里。
　　西原知道是扎西客气，忙道:“不用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间。”
　　“没有不喜欢，只是不喜欢他们进去乱翻东西，翻乱了不好找。”
　　架不住盛情，西原进了扎西房间。格桑跟在后面，扎西一个眼神过来，格桑停在门口不敢迈进。
　　进来才发现，扎西的卧室的确与众不同。倒不是说家具有什么特别，而是特别在那些手绘壁画上。
　　经堂和客厅里的壁画富丽堂皇，色彩艳丽，而扎西的卧室却是极具素雅。墙上只用简单的颜色画了茫茫雪域，青青草原，湛蓝透亮的天空。因为画功精湛，这些高原最普通的景色在扎西笔下显得意境开阔，苍茫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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