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辞醉

　　眼见着几场春雨后草长莺飞,万物复苏了，选秀的日子也悄然逼近。这几日总被嬷嬷揪着学规矩，夏辞颇不自在，厌烦的紧。好容易盼着最后一日，可以歇息了，青萝忙里忙外的收拾着细软，夏辞便悠哉地酿下了两壶桃花酿。顾沉嗜酒如命，酿酒亦是一等一的好，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医术，夏辞跟着他，医术倒不见得学的多精湛，酿酒的本事倒是得了他八分真传，也沾染了嗜酒的毛病，两三日一小酌，每逢佳节必大醉。她自以为酒品极佳，每每问顾沉醉后如何，顾沉却只黑着脸沉默。

　　夏辞将酒坛子封紧了口，在东阁一株百年老槐底下挖了个洞，将酒坛子稳稳当当地放好，又小心翼翼地埋起来。翻土可废了她好大功夫，好容易忙活完，她已累得气喘吁吁，将铁楸一扔，随意往草地上躺下，就这样呆呆望着蓝澄澄的天。一样的天一样的云，当初在蓬莱山，她躺着看云，顾沉便在一旁煮酒，苏靖如山射猎。待得黄昏幽幽，暮色四合，篝火窜的老高，将兔肉烤的滋滋地冒油，那香味儿飘散开来，隔着老远都闻得人直吞唾沫……她想的入神时，一双眼半眯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星子。路过的家丁侍女们瞧见了，无不绕道而行，窃窃私语的。也许是风太大，柳枝都被撩的乱舞，她有些听不清那些人的言语，只隐约听见“大山”,“野”,“教养”……几个零零碎碎的词，她也全然不在意。

　　夏辞这一躺就是一个下午，霞光都烧红了半边天空，夕阳的余晖也渐渐开始收敛，她觉着饿了，才依依不舍地起了身。她随意掸去衣裙上的尘土，最后忘了眼东阁破旧脏乱的小院，这是她命薄的娘亲从前住的地方。她望着那颗老槐树，盘算来盘算去也不知何时才能来取这两壶新春的桃花酿。也罢，我来不了便只能便宜顾沉了，她瘪了瘪嘴，转身离去。

　　今夜月光很足，透过窗棂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夏辞大半个床铺。明儿就是三月十五了，选秀之日。她有些难寝难寐了，辗转反侧，在月光里不停地打滚。一会儿想想顾沉，一会儿想想苏靖，一会儿又想想那未曾谋面的帝君。人道，“伴君如伴虎”，她是不怕老虎的，不知为何对这年轻的帝君心存恐怯。她翻来覆去好久，累得翻不动了，眼皮都开始打架，这才沉沉睡去。

　　一大早外头就锣鼓齐鸣，硬生生逼着睡得不足的夏辞爬起床。她揉了揉惺忪的眼，任由侍女替她着装打扮，粉也不知搽了多厚，金银翡翠往头上乱堆一气，差点压的她直不起脖子。等她完完全全赶走了瞌睡时，一睁眼险些认不出镜子里的人。赭色喜鹊登梅纹齐胸襦裙，外搭桂子绿云纹褂子，柳绿色宫绦系一块和田玉于腰间，更显得身段婀娜。雅鬓挽作随云髻，以多根格式花样的羊脂玉簪固定，斜插一支蝴蝶纹点翠珠钗，玉颈套上珍珠链，耳坠明月珰，腕承翡翠镯。珠光宝气十足，烨然如神仙妃子。细瞧那面似梨花白，颊含春桃红，眉作远山迤逦，唇如朱砂红，更是说不尽的妩媚动人，一颦一笑颇有些休般醉人姿态。

　　她来不及多瞧几眼，就被人匆匆领上轿子，她听见外头的太监细声细气地道：“小主起驾“，外头乌压压跪满了一地，高呼声震耳欲聋。她透过幕帘的缝隙，间或瞧见夏含韵笑眯眯地拉着爹爹的手臂撒娇，父慈子孝，该有多好。她合眼不再去瞧，轿子行的平稳，她竟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等青萝撩开帘幕唤醒她时，眼前已然是另一派风景。朱红高墙欲比天，巍峨金殿栉比鳞次，长长的宫道笔直向前延伸而去，门庭相接，一眼望不尽。宫门前立侍了十余侍卫，披坚执锐，温润的阳光打在锃亮的铠甲上也逼的人睁不开眼。夏辞下意识的眯起眼，将这朝天门正门上下打量了一番。渐渐的人愈来愈多，欢笑声也起来了，秀女们正值及笄之年，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也有说不尽的话。独夏辞一人被孤立在外，立在长廊里，怔怔的望着天空出神。

　　过不了多久，礼教姑姑便来了，喧哗声也逐渐平息。一群人规规矩矩排成两列，随着姑姑踏上宫道。这一路不知转了多少弯，也不知走了多远，夏辞只觉得腿都有些泛酸了，才好容易到了明华堂。她好容易歇歇脚，只看见各个秀女紧张的很，她颇不以为意。殿选便如她所想的那样轻松地过了，她是盼着被撂牌子的，却只听得殿上人无情的一声“留”。

　　殿选过后，留下的眉飞色舞跟斗胜的公鸡似的，离去的黯然神伤，唯有夏辞无悲无喜，抬眼看着远处天边的乌云，兀自呢喃了句，“要下雨了啊。”她随宫娥入储秀宫歇息，因留下的不过四人，刚好各占一阁，夏辞欢喜的紧，省得被吵的七荤八素的。间或有留下的秀女来访，她具以身子不适推辞了，只窝在榻上看着医书。隔日旨下来了，前头那太监念了一长串，她一个字儿也没记住，好歹记得被封了个嫔位，后头光是赏赐都念了半柱香的功夫。

　　夏辞领过旨，忙着让青萝把赏赐点了一遍，满满当当堆了小半屋子。她捧起一堆玛瑙翡翠，终于觉得入宫也有件开心事了。其他秀女也各自封了职位，恐正琢磨着如何夺帝君青睐呢，独夏辞一人守着满屋财宝乐了花。外头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细细濛濛的虽不大，却足以沾湿衣裳，迁宫事宜便暂时搁置了，夏辞也乐得自在，闲来便看看医书点点珠宝，倒也风流快活。

　　屋外的柳树抽新的极快，枝条眼见着饱满起来，碧翠欲滴。早归的燕子已筑好新巢，黄鹂偶尔在春风里唱两支小曲儿。宫墙内空荡荡的，也静悄悄的，行走的人皆是低眉敛目，一步步迈的很小，没有一点儿声音。这样寂静的春日，总归少了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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