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堂

作者:邓橘全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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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大清早尼玛嘎姆大婶和德吉大叔的小皮卡就在楼下按着喇叭。
      正在喂狗的袁乐逆着寒风向他们狂奔过去。
      “大婶大叔,不是说了一大早别按喇叭么,客人还没醒呢。”金部长见袁乐突然跑开了,也跟着飞扑过去,以快八十斤的重量整只挂在袁乐背上。
      金部长是严礼泽养的一条金毛犬,快三岁了,也算是客栈的招牌狗了。
      “得得得,又忘了咧!下次一定记得!”尼玛嘎姆的声音比喇叭还要响亮,咯咯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您都答应了多少遍了。”袁乐努努嘴,勾住了尼玛嘎姆的肩。这时德吉大叔从副驾上跳了下来,往车尾箱开始把给我们带的食材往下搬。
      尼玛嘎姆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黝黑的皮肤上糊着两团鲜艳的高原红,说话中气十足。相比于尼玛嘎姆,德吉大叔便显得精瘦多了,他沉默寡言,一般家里的事都是由老婆做决定。
      严礼泽站在前台听到了外出的动静,但并没有出去。因为等下客人就会陆陆续续下来,他得做好事前工作才行。
      果然不用严礼泽出去,尼玛嘎姆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德吉大叔和袁乐,还有滚完雪地一身冰渣子的金部长。
      德吉大叔很自觉就把两竹篓的食材往厨房送去,完全不需要严礼泽清点。这点严礼泽很放心,因为这么多年了,这两夫妻对他照顾有加,往往最新鲜的最好的东西总是第一时间通知他,也从不缺斤短两。
      “嘎姆大婶,今天穿新衣服了?这么美!”严礼泽抬眸笑着迎接她,实在叫不出尼玛这两个字。
      嘎姆笑的眼角的皱纹都卷成一朵花了,用她那蹩脚的普通话说:“小严你别笑话大婶了,婶儿新酿了两埕青稞酒,特别好喝。你试试。”
      说完她就舀开了其中一埕,轻车熟路地拿了两个啤酒杯,各往里舀了一点,递给严礼泽和袁乐一人一杯。
      “大婶,哪有人一大早喝酒的啊。”袁乐捧着酒杯,迟迟不愿意喝下去。
      “你这小子,真没出息。一杯青稞酒也能喝醉你?这酒对身体好着呢。”嘎姆毫不客气地一掌拍袁乐的后脑勺。严礼泽捧起酒就往嘴里送,因为是提供给客人的他必须先试一试。这酒入口有点酸,渐渐散发着非常浓郁的一股青草味道,口感浓厚,回甘很强,醇度非常好。真不愧是嘎姆大婶最拿手的一项绝技。
      “嗯,永远比上一次好喝。”严礼泽止不住点头,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嘎姆,给您试试我新做的酥油茶,你评价评价。”
      他把刚调配好的酥油茶斟了一小碗递给嘎姆,嘎姆很实诚地喝了一大口,在嘴巴里吧嗒两下,如严礼泽所想一样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年轻人都想什么呢,酥油茶就酥油茶,沟来搭去的,没一点骚味能叫酥油茶吗?”
      严礼泽笑了笑说:“现在的年轻人受不了那种味道。”
      袁乐也抿了一口,在嘴里吧嗒吧嗒好一阵子才说:“我觉得这个好喝啊,比大婶你做的好喝。”
      嘎姆听了,双手把腰一叉,用短胖的脚踢了踢袁乐屁股:“臭小子,罚你帮我把这两埕酒扛进去!”
      严礼泽好笑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嘎姆。
      “嘎姆大婶,这是上个月的结算。”
      “好咧!”嘎姆高兴地接过信封,掀开了好几层衣服才找到一个内衣袋,把信封利落地塞了进去。
      “这两个月淡季,就不用给我们供那么多东西了,放着也怕浪费。”严礼泽提醒嘎姆。
      “知道知道,每年都是这样搞的。”嘎姆说完,便和袁乐一人扛着一埕酒进厨房了。

      “帅哥,给我来一杯热美咖。”
      “好的,稍等。”
      眼前这位美女将那个比她还高的登山包卸在沙发上,怡然自得地等待着严礼泽的咖啡。今天她将前往西藏,然后一路挺进尼泊尔。一个人。严礼泽有时候真的挺佩服这些年轻人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力量,才能不惜一切的这样折腾自己。
      他看了看房间排表,最后一批客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到了明天基本就清空了。每年的淡季差不多都这样,几天都不见一个人影也是常有的事。
      “泽哥泽哥!今年神了!”袁乐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来,一脸惊讶地冲我大喊。
      “怎么了?神神叨叨的。”严礼泽把咖啡递给将要离开的那位女孩。
      “安可达上有人订了半年的房!”袁乐瞪圆了眼,从屏幕后伸出的头像只受惊的田鼠。
      “真的啊?”齐湘擒住抹布,蹭蹭蹭就往电脑那边跑。
      “真的诶!男的女的?”
      “苏瑶。一看就是个女孩名吧。”
      “唔,女人最难服侍了!不会又是奔着泽哥来的吧。我看得又一个摸门钉的了。”
      齐湘拧二人转一样转着抹布,回头看了严礼泽一眼。
      “不知道会不会是个美女啊?是的话就……啊……不就是说说而已嘛……”
      齐湘赠了袁乐头顶一记重锤,换来袁乐一顿呼天抢地的哀嚎。
      “哪个yáo?”严礼泽顿时有些紧张,呼吸也似乎提不上来。
      “瑶族的瑶啊,我打赌百分百是个女孩子。”袁乐还不死心地持续他的幻想。
      “啊。”严礼泽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安感也开始烟消云散。
      “泽哥,你又不喜欢女的,你也凑着袁色鬼开心什么。”齐湘狐疑地瞅了严礼泽一眼,眼神直接又锐利。
      严礼泽有时候认为真的不能忽视女人那一点点基因,她们的感官实在比男人进化太多了。
      “几号入住?”我故意扯开话题。
      “下星期呢。”齐湘望着袁乐,袁乐看看电脑,然后抬头望着严礼泽说。
      “那给他准备三楼那个房间吧,景色特别好。”
      说句实在话,在这两个月的淡季里,有个长住客的确能为客栈的收入提供些保障,虽然不多,但至少是有些人气了。
      “你说她一个人来这住半年是干嘛的啊?”
      “会不会欠债了啊?”
      “我说铁定是暗恋泽哥的,我们泽哥可是香格里拉第一美男子呢。”
      “你咋不说暗恋我呢?我好歹也第二啊。”
      “你这死样除了我谁还会要你啊袁大头,你有没有羞耻心啊。”
      ……
      待他们激烈地争论到男女比例失调而同性恋很好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严礼泽已经走出了客栈,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本来舒服地窝在地暖上,从来无视世间纷扰的金部长听到他的脚步声也立刻跟着冲了出去。
      严礼泽哈了一口白气,今天好像更冷了。
      “来,今天给你个荣幸,让你做我的模特。趴在雪地上给我摆一个优美动人的狗姿势。”
      金部长呜了一声,又大又圆的眼珠翻了一圈,昂首挺胸地信步走回暖洋洋的客栈里。
      他刚刚是不是朝我翻白眼了?严礼泽心想。
      “狗子,你咋变了摁呢?”他突然很想学着袁乐的语气和口音,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喂?是是是……你现在哪呢?”
      “哦,县城车站吗,你找到公交站三路线上车坐五个站就到了,不过下车后还得往前再走一段路才到我们这里的。”

      “泽哥,他说他很多行李,问有没有接送车辆。”袁乐捂着话筒悄声问严礼泽。
      “车站门前有出租车,提醒他别坐私人的黑车,出租车十五块就到了。”严礼泽正低着头做月底结算,稍稍抬眸对袁乐说。
      “哦。”袁乐放开捂住话筒的手,继续跟电话里的人说:“车站门口有出租车,你找一找打个车过来吧。很便宜的。那个提醒你千万别坐私人黑车啊,宰得你心口痛我们不负责治疗的啊。”
      袁乐一挂掉电话,齐湘立刻凑过头来问:“是不是那个住半年的到了?”
      袁乐摇摇头:“男的,估计是想来了再直接登记入住的。”
      严礼泽记录完最后一道账目,放下笔抬头问:“那位客人是不是也今天到?”
      “是啊。”袁乐带着兴奋和期待点点头。
      “那你们自己留意下。”严礼泽打了个大哈欠,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我得睡一会,太困了。”
      不知怎的严礼泽这几天一直没睡好,撑到今天真的快撑不住了。他这一睡一醒,也不过是半小时时间,却从白天睡到了天黑。
      短暂的歇息并没有让严礼泽变得精神些。眼皮反而更重了,上眼皮沉重地搭在下眼脸上,怎样都撑不开。他晃晃悠悠地下楼,还没到楼梯口就听见袁乐和齐湘的声音。
      “诶?不是瑶族的瑶啊?之前还以为是女孩子呢。”
      “你这名字和你这人好眼熟,袁乐你看是不是?”
      “是有点,登记好了,身份证还你。”
      严礼泽睡眼惺忪地抹了把脸,从楼梯间转出了大厅,三个人齐刷刷地望向他。袁乐和齐湘他自然认识,另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男人推着两个大行李箱和一大捆严礼泽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的美术工具,侧头看着他。
      严礼泽微微眯起眼,前方的人影在光晕的笼罩下扩散又渐渐拢聚,直到那人的眼耳口鼻端端正正地各安各位在脸上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小腿像注了铁一样死死压在地板上迈不动脚。
      “泽哥,原来是男的苏尧不是女的苏瑶!尧,尧尧,哎尧能组什么词啊?”
      袁乐对严礼泽说完,挠着头一脸苦恼。
      “尧舜的尧。”苏尧笑笑回答。
      严礼泽定眼看着他,他那双永远像含着雾一样的细致迷离的眼也看着严礼泽,只是眼底的青灰暴露了他的疲惫。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尤其那嘴唇,像是吃了津盐话梅一样的泛白。空气像是凝固一样,严礼泽仿佛听到他脑内血液泊泊流动的声音,直到一行鲜红的血从苏尧的鼻孔慢慢滑落下来。
      “诶诶?你不会是高原反应吧?”齐湘立刻抽出纸巾递给苏尧,苏尧昂起头不作声。
      袁乐干脆扶着他坐了下来。
      严礼泽觉得自己的血液好像又能循环了,这才回到吧台。
      “十五的平方是多少?”齐湘仍收不掉她的顽皮,试探性地问苏尧。
      苏尧艰难地深呼吸着,怨恨地瞪大眼睛盯着齐湘。
      袁乐伸手便拧齐湘的脸颊肉:“你能不能别逗他,他都白成一尊白云观音了,你给我老实点!”
      齐湘笑的眼睛都不见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片用锡纸包着的药片,递给苏尧。
      苏尧吃下了药,过了好一会,嘴唇终于恢复了血色,说话也有力气了。
      “好了吧。”袁乐问。
      “嗯,刚才突然胸口好闷,一阵恶心,吃了药好多了。”苏尧揉着太阳穴,说话还是能听出有些气喘。
      “啊!我想起来了!”齐湘突然拍了响亮的一掌,在安静的大厅尤其突兀。严礼泽和袁乐都看向她,苏尧的头还是昏昏沉沉,只敢小幅度地抬眸。
      “电视!电视!”齐湘大呼小叫。
      “什么电视?哦哦哦,我也想起来了,那个采访的画画的。”袁乐也想起来了。
      “笔,纸,得签个名!”
      “我,我的签名不值钱。”苏尧本来就高原反应,被两人一惊一乍的更是满脑子嗡嗡作响。
      “袁乐,过来。”严礼泽把刚才做好的一杯牦牛奶递给袁乐:“拿过去让他喝了,你们也安静些,他还没适应过来。”
      袁乐心虚地笑笑,捧着酸奶又跑了过去。
      “还难受不?难受就喝了它。看你这么大高个身体这么差。”袁乐顺便在杯里插了一根铝勺。
      “这是什么?”苏尧疑惑地问。
      “牦牛酸奶啊。好东西,反正你喝了就知道。”
      苏尧提起精神,舀了满满一勺往嘴里送,不出所料地毫无防备地被刺激了,酸的龇牙咧齿,眼泪都出来了。
      “就是这个味儿!赶紧喝完别扭捏啊。”齐湘颇有管家婆风范,话一出苏尧又听话捧起了酸奶,直接灌了下去,不到几秒一杯酸奶就见底了。
      严礼泽不经意抬起眼往他们那边望去,袁乐和齐湘一直围着苏尧问长问短,而苏尧却一直看着他。
      他立马低下头,避开苏尧的目光。
      渐渐的酸奶应该是起功效了,苏尧很兴奋地招徕金部长,掏出手机,一直用同一种表情和他合照。金部长毫不买账,苏尧手稍微松点就挣脱他的怀抱,逃的远远的。
      袁乐和齐湘将一回生二回熟演绎的淋漓尽致,一手抢过他的手机,为他拍了一张又一张。
      不过苏尧的兴趣好像不止在金部长身上,他时不时就往严礼泽那边看,严礼泽也没有理他。最后是他自己走到吧台前。
      “酸奶功效很明显。”语气倒是很自来熟。
      “嗯。”严礼泽停顿了一下:“袁乐,你们等下告诉一下苏先生入住的事宜,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苏尧还想说点什么,严礼泽已经提着车钥匙,走了出去。
      他开着自己的帕杰罗,漫无目的地在夜色的草原上狂飙。他实在是不知道他等下要干什么,回去后会发生什么。迷茫,恐惧,逃避像前方的黑暗一样向他袭来把他笼罩。七年了,他过了只有自己的生活七年了。七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不安。
      车头大灯刺穿夜色的雾霾,严礼泽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开到一个小路段的时候没清好的积雪让他的车打了个滑。他死死控制住住方向盘,汽车吱的一声,横着停在了路中间。
      严礼泽的心顿时跳上了喉咙,嗓眼干的完全发不出一个音。
      路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他抱住方向盘,呆呆坐在车上,然后给了自己狠狠的一巴掌,才扭动方向盘,回头,慢慢沿路开了回去。
      停好车后,严礼泽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坐在客栈门前的木台阶上,掏出一包很久没抽过的烟。
      他把烟含在嘴里,打着了火机。
      “礼泽。”
      背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这里五年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严礼泽握着火机的手抖了抖,火苗被颤灭了。他定定神,又打着了一次,直到香烟的尽头有火光忽明忽暗,他才淡定地回应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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