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堂

　　严礼泽比平日稍晚了些起身，想着最近客栈清冷无人，随便套件连帽卫衣加一条松身运动长裤便下楼了。还未拐出大厅，齐湘的大呼小叫便直直插入他的耳朵。严礼泽轻啧一声，他总是认为齐湘的“呱噪”是他一直以来让他最头疼的困扰，如果非要在解聘书上写一个理由，扰民这一点绝对首当其冲。
　　“哇！这张贼拉牛逼！”这副连家乡话都冒出来的粗嗓子绝不是齐湘声音变异，而是一向还算沉稳的袁乐也被传染得跟着一惊一乍。
　　一天不死一天都有大新闻，严礼泽早就习以为常，信步到吧台照常为自己做一杯醒神咖啡。往餐桌那瞥一眼，袁乐正撅着屁股，整个身子恨不得全趴在餐桌上，齐湘左手提着扫把，右手撑着袁乐的肩，在那呱呱嚷嚷。角落里还坐着他突然意识到，往后一段日子会与他朝夕相处，既陌生又熟悉，正背对着他的苏尧。
　　“你看你看，老板那时候可爱的像个小baby！”
　　“哈哈哈，你们以前都流行这种鬓角长得都可以扎小辫的发型吗？”
　　“哇，这张，你瞧瞧老板像不像走错片场了？”
　　嫌扫把碍事，齐湘干脆把扫把往地上一丢，攥着手上那张照片，俯身前胸贴袁乐的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两人脸贴脸在那嘻嘻哈哈议论着手上刚发现的新大陆。
　　那张照片正是当年严礼泽在学校艺术节一鸣惊人那天苏尧偷拍的，身后的管弦乐团穿着西装晚礼服一脸严肃，而随便套件衣服下楼拿个外卖似等待表演开的严礼泽一脸茫然，单看这个静止的瞬间，谁又会意料到最后这个怯怯少年会惊艳全场。
　　苏尧大清早的被这波猝不及防的狗粮砸的牙疼，他歪了歪头，一股淡香嵌入鼻腔。不同于他周旋于各大派对充斥情欲气息的糜香，也不像广告上一闻就知道牌子的热卖柔顺剂，倒是有点像他小时候奶奶用来搓衣服的肥皂味，熟悉又温馨，软绵绵让人想歪头便靠。
　　严礼泽戳了戳齐湘的头顶，齐湘扭头，自家老板如精雕细琢般的五官特写几乎挡住了她全部视线并在她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她不禁有点迷乱，心叹道哎妈呀真好看。可是转瞬间却觉得那张瓷娃娃般的脸竟渗着寒光与杀气，她一个哆嗦噗噔一下跳起身来。像是经过无数遍排练一样，严礼泽一个熟练而自然的侧身，成功避开了齐湘的头槌攻击。
　　苏尧撑着太阳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心道如此一气呵成，怕是之前吃过不少铁头亏了吧。
　　避过了齐湘，严礼泽又轻轻抬起手，屈指往袁乐高翘着的屁股重重一弹。还在沉迷窥探他人往事的袁乐被突如其来的美臀重创惊醒，转过身双手交叉抱胸，娇嗔着一跺脚。
　　“礼泽哥，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乱摸我屁股！你不要勾引我。”
　　不知道是吃惊还是犯恶心，苏尧嘴角抽了抽下巴忍不住往脖子里缩，可是严礼泽和齐湘眼神波澜不惊云淡风轻，倒是显得自己少见多怪了。
　　“虽然你摸得我很舒服，加上你也很帅。”袁乐不羞不躁地把话补充完，双手托腮表示自己很害羞。
　　“晨活做了没？金部长溜了没？查新订单了没？”严礼泽脸上不带一丝起伏，只剩唇瓣张合。
　　“扫地去啦，骚货。”齐湘识趣地拉走袁乐，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悄声说：“礼泽哥，年轻时好纯情哦，为你打call噢！”
　　苏尧目睹了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毫无偶像包袱又娇柔做作全过程，又转脸看到严礼泽因齐湘发自内心的挑逗而血色微润的脸。袁乐和齐湘的肆无忌惮他看在眼里，所以他隐约觉得严礼泽对待这对活宝是出乎意料的坦白和纯粹，哪怕五官是冷的，眼神确是暖的。
　　就像他回想起初遇那天，少年的表情是叛逆的，眸子却是坦荡荡的纯。
　　严礼泽顺手捞起桌面上的几张照片，阔大的袖子里只露出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
　　是一沓拍立得照片，大多数是自己捂着脸或侧脸被偷拍的瞬间。他想起来那时候苏尧刚买了一台宝丽来，美其名曰要找个模特试试镜，俨然不顾一脸抗拒的自己。
　　果然岁月不饶人，相纸边缘已经渗着一圈暗黄，从前鲜活的脸，也经不起沧桑褪色。恍神间，仿佛已过去好几十年。
　　“你这是侵犯肖像权。”严礼泽放下手中的照片，又轻轻拨弄下其余几张。
　　“版权在我手上，不算。”苏尧得意的眯了眯眼。
　　“从前还真是非主流。”严礼泽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苏尧嘴上得了便宜，心满意足地把所有照片累起，对着角落的袁乐喊：“小二，来份三文治配咖啡。”
　　“诶好嘞客官，马上！”袁乐眨巴着眼，屁颠屁颠就去准备。
　　吧台后的严礼泽气定神闲地翻着报纸：“三文治38，咖啡48，别兴奋过头忘了记账上了。”
　　苏尧叹一口气，将照片放回包里，噜噜嘴：“嗨，记仇。”
　　这时，齐湘踱着小碎步，鬼鬼祟祟地靠近苏尧。
　　“扫地，抬一下脚。”
　　“哦好。”苏尧赶紧抬起脚。
　　齐湘偷瞄严礼泽一眼，装模作样地用扫把往地上撩拨了几下，一开口就像发现什么重大情报似的：“喂喂大艺术家，你跟礼泽哥不是老同学吗？他好像不想跟你相认诶。”
　　“他在生我气呢。”苏尧捧着两条半曲在空中的腿，扁起嘴求安慰。
　　齐湘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立刻凑近压着声音问：“礼泽哥还有生气的时候？”说完扫把又潦草扫了几下。
　　“姐姐，你扫完了吗，我腿酸。”苏尧抱膝挪了挪身，也学着齐湘那样用气音说话。
　　齐湘抽出扫把，颔首拍拍苏尧的腿，一双悬着的腿才得以憩息。
　　“你干什么了？”齐湘把老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又偷偷摸摸地瞥了严礼泽一眼。
　　“我这不是千里迢迢来哄了吗？俗话说君子哄人，十年不晚，况且我这还不到十年呢。”苏尧说完，蹬了蹬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齐湘捂住心口倒退半步，愣住半秒又骤然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脑袋，最后竖起两根手指示意要自挖双目：“是！我！大！意！了！”
　　苏尧看着这一气呵成教科书般的浮夸表演，还真忍不住从记忆库里搜寻他俩以前有没有在隔壁戏剧学院打过照面。
　　袁乐送过来的早餐恰如其分地打破了两人戏剧切磋的尴尬，齐湘一把拉住他的小臂连拖带拽把他按到墙角。
　　“姻缘送上门啦！”
　　“什么姻缘？”一大早媳妇就如此主动献殷勤，袁乐心里乐呵的不行。
　　“难怪那个姓苏的大包小包的，看来不讨到媳妇就准备不走了。”齐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顺便抹掉袁乐眼角的小污垢。
　　“什么啊？啊啊啊疼…”
　　本来清晨的客栈就安静，袁乐一时没控制住音量，惹得严礼泽和苏尧同时向他们望去。齐湘瞪着眼似笑非笑掐着他两颊肉往死里捏，誓要狠狠惩罚这不带脑子的叛徒。
　　“我发誓除了你，谁都勾引不到我。”袁乐搓着泛红的脸，坚强而倔强地保证。
　　齐湘翻着白眼一跺脚，又是一声猪嚎般的惨叫。
　　苏尧没好气地笑了笑，撑着头，不动声息地盯着严礼泽半侧的身影，那人依旧专注地看着报纸上的某个专栏。半缕阳光从屋顶斜斜泻下来，标致的鼻梁和纤薄的唇被金色绒边笼住，像一枚亘古的剪影。
　　苏尧觉得，岁月静好这个词只能用在严礼泽身上，毕竟只有他知道，这是个削支铅笔泡个茶都专注得让人不忍打扰的人那。
　　虽然身在香格里拉，但所谓的香格里拉，不过是心中的理想世界，而他的全部理想世界，只能是眼前这个人。
　　后来苏尧的思想开始有些涣散，他这么想着，有些死结在心上永远不可解，但他怎么说也是个搞艺术的，习惯离经叛道，一定能把死结打成同心结。

　　在陆续安顿好零零散散的客人后，天已完全黑下来了。今天依旧是严礼泽在后厨忙活，齐湘和袁乐埋头统计着客栈物料清单。
　　“呜~吁~”，掐着饭点下楼的苏尧背着手倚着门口，朝着齐湘和袁乐方向吹了个口哨。
　　是叫我吗？齐湘瞪着乌黑的眼，用食指指向自己。
　　苏尧挑着眉，笑容可掬地抬了抬下巴。
　　“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接收到指示的齐湘小跑到苏尧跟前，见苏尧背着手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笑看着她不说话，惊觉这笑里藏刀的眼睛里定有故事，急忙后跳两步：“别拿虫子吓唬我！”
　　苏尧觉得过瘾极了，故意笑得更意味深长。
　　眼看着齐湘拔腿就要跑，苏尧只好立刻把藏在背后的手挪胸前摊开。齐湘往后弹了两步，感觉不到小虫子的袭来，才惊魂未定地半睁开眼。
　　她看到苏尧手上立着两个巴掌大的小泥人，倒是比一般小泥人要精致几分。
　　齐湘的眼神立马亮了：“哇塞，这两个小泥人是我和袁乐吗？”
　　严格来说这不是泥人，但苏尧也不打算纠正，他把两个小刻像塞到齐湘手心：“来自国宝级青年艺术家的见面礼，请笑纳。”
　　齐湘将“小泥人”三百六十度旋转观摩，又对比了下两个小人的头部尺寸，笑得不行：“哈哈哈，你好会抓重点，袁大头的头就是比一般人要大呢！”
　　等笑够了，齐湘突然像换了个魂似的，收起呲起的牙，正儿八经地睨了苏尧一眼：“得了吧大艺术家，你就直说你有何事相求嘛？”
　　苏尧也不说话，只是笑得更开了，浅色的瞳子漾着柔柔的光。
　　齐湘被美色迷乱了双眼迷蒙了心，呆呆地盯着自带美颜光环的苏尧，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现在搞艺术的都这么帅的吗？”

　　厨房的香味飘出客厅，袁乐和齐湘便自觉地一个端菜一个摆好碗筷。
　　被提前贿赂的齐湘今天特地多拿了一套碗筷，苏尧单眨着眼向她递了个感激不尽的眼色。仅仅一天时间，两人便心照不宣地达成了联盟成为战友，苏尧真心觉得，女人真比男人好哄多了。
　　“菜单上有饭也有面。”
　　刚想到男人难哄的问题，这不马上就应验了。严礼泽刚坐下，便直截了当地暗示苏尧要积极消费增加客栈收入，重点是不要蹭饭。
　　“礼泽哥，我觉得吧。”正当苏尧握着筷子夹菜又不是放下又不是的时候，他的好同盟及时伸出援口打破尴尬：“你看苏尧哥一住这么久，天天吃袁乐做的快餐换我也受不了。”
　　袁乐莫名其妙被提到，整个人都凌乱了，心道我哪儿招你惹你了？
　　苏尧简直乐坏了，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只好咳一声假装清嗓，把快要爆发的笑意生生吞下。
　　齐湘捂住袁乐的嘴，继续说：“多一个苏尧哥也就多一双筷子而已嘛，让他每个月交伙食费就好了。对不对啊苏尧哥。”
　　齐湘立刻冲着苏尧方向使眼色。
　　“对对，交两倍也可以。”苏尧马上把话街上，生怕迟疑一秒都糟蹋了齐湘的“一番好意”。
　　见严礼泽开始夹菜没有再说话，齐湘马上接过苏尧的碗：“苏尧哥，我帮你盛饭哈。”
　　苏尧哥苏尧哥，你们很熟吗？严礼泽抬眼睨了齐湘一眼。
　　“哎，这么快就开始胳膊往外拐了诶。”袁乐酸溜溜地冒出这么一句，齐湘却完全没有听见一般，她看着电饭煲，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傲娇鬼，明明今天就多舀米了嘛，真是口是心非。”
　　苏尧终于可以放开来吃，只是刚吃第一口，就愣住了。他不是没有尝过严礼泽做的菜，只是他没想过当年跟自己一样连糖盐都分不清的严礼泽，这么多年后做的菜居然有星级大厨的水准。
　　“好吃吧，尧哥。”袁乐明知道苏尧吃第一口就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还是咬着筷子满脸期待。
　　一直食不言的严礼泽也忍不住抬眸，刚对上苏尧惊喜又欣赏的眼神又匆匆别开。
　　“好吃，比饭店的都好吃。”像是要证明自己情真意切绝无半句虚言，苏尧又伴着肉扒了一大口饭。
　　被表扬者嘴角极细微地上扬又迅速恢复平常，谁都没有发现。
　　“不是我吹，礼泽哥做的手撕包菜和凉拌……”
　　严礼泽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块肉堵住袁乐的嘴：“就你吃饭话多。”
　　袁乐鼓着腮，今天这顿饭他吃得很不开心，媳妇为了别个男人诋毁他就算了，为什么夸老板的拿手好菜也要被怼，他实在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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