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剑意

　　羸鱼骨晶莹剔透，果然不是凡品，其柔韧度与弯曲柔韧度远远超过之前用过的替代品。
　　他废寝忘食得调整飞霜与羸鱼骨的契合度，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便请母亲鲁铃来一起完成。
　　这母子二人完全继承了先祖的制造天分，十几日后，威力大增的新飞霜终于问世，千机门门主鲁枢、鲁炎亭以及一众鲁家子弟在鲁班堂会集，共同见证千机门又一重要作品的问世。

　　鲁班堂是千机门的祠堂，也是家族长老们共同决议事务的地方，坐落在千机门最深处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平时人迹罕至。今日家族子弟纷纷聚集在这里，他们曾经在这里见证过飞鸢，如今依旧是鲁铃和他的儿子造出了飞霜。
　　唐焕完全继承了鲁玲的天资。可惜他不姓鲁。众人心里既有自豪又有惋惜。

　　堂前的鲁枢话音刚落，家族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前几日长安太守李憕奉朝廷之命来到千机门。众所周知朝政已被丞相把持多年，奉皇命实际上多是丞相的授意。
　　不久前河北的千机门分号掌柜命青使传来书信，信中道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发动属下唐兵以及同罗、奚、契丹、室韦等人，拥兵二十万，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了。
　　李憕话里有话，明面上是说朝廷要征用千机门的人为帝国的军队打造攻城器械惩治叛军，可是却又让鲁枢将千机门所有卷宗和印信移交朝廷以便统筹安排军事。
　　千机门一直是一个游离在江湖和朝廷之外的商人，每一任门主都秉承着这样的处世原则，为的就是保护家族的安全。每一任门主都坚决不干涉朝堂，对天下任何人只谈买卖。
　　千机门虽处在蜀中避世，可是天下还有三十六处分号。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分号的那些掌柜、伙计，都有鲁家子弟。
　　他们，就是落在朝廷手中的把柄。
　　鲁枢是一位沉默儒雅的老人，从这一方面来说唐焕很像他的外祖父。他将利害关系说给族人听，他不能不顾鲁家子弟。

　　这两天，鲁枢和女儿鲁玲在书房内清理重要的卷宗和文书，一卷卷厚厚的手书图纸和备注，有的陈旧，有的墨痕尚新。平时她用这些卷宗的时候，甚至她去设计和备注的时候，甚至没注意到纸张上的花纹，她和其他鲁家人一样，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作品上。因为他们知道，它们永远在千机门的密室之中，无论他们什么时候需要都可以取用。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们会有一天不再属于他们。
　　想到它们都要被交给并不懂得它们的人手中，鲁玲眼神不舍，手指在卷宗上久久流摩挲。
　　“咚咚”
　　叩门声响起，鲁玲打开门却看见鲁铭和鲁铮。
　　“你们怎么来了？”虽然平时和这两个族弟总是在设计上有争论，但是所有鲁家人都知道，千机门的生意之所以能如此兴盛，这两个人绝对功不可没。尤其在鲁玲下嫁唐煊与千机门断绝往来的那几年，这两个人既要制造，又要分担打理生意的压力，他们并不是庸才。只是，鲁玲的天分最高，在百年以内都是少有的。
　　对于鲁玲，他们既佩服又不服输，只好在生意上发挥长处，千机门的订单多到应接不暇。
　　此刻两人神情凝重，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
　　今晚他们兄弟二人设宴招待李憕，他们凭借多年和客户打交道的经验让今晚的饭局十分圆满，或许是氛围太过宾主尽欢，或许是李憕自得在丞相面前立了一功，无意中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安禄山的叛乱在朝廷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三十万大军已挥师北上，安禄山之流不日将被收服。他这次是带着丞相的嘱托，务必将青铜六壬带回去。

　　在帮西街麻婶送了一封信给东渡码头的儿子后，荻飞霜觉得应该去唐焕那里看看拐杖做的怎么样了，便顺道去千机门。
　　“咚！”一枚青枣落在地板上。
　　唐焕后背一疼。
　　他站起来望向窗外的庭院，除了半墙翠竹沙沙作响，院子里空荡荡的。
　　他正奇怪，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我给你带了麻婶做的糖葫芦，你尝尝！”接着一个人影从屋顶上倒挂到窗前，身穿彩色衣服的人手里一左一右握着一串糖葫芦，其中一串只剩下几颗红亮亮的果子，虽然还不能看清这个奇怪的倒挂在自己窗子上的人的模样，可是这个声音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荻姑娘，不如进来喝杯茶吧。”他笑的彬彬有礼。
　　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到唐焕的手里，她拿着半成品的拐杖看了一会感到满意。
　　她觉得无论如何一串糖葫芦不足以表达她的满意，心下决定下次再来的时候买点其他的东西，比如大食国运来的香料，据说烧烤的时候撒上一点就会十分美味，毕竟这种东西贵也贵不到哪里去，比起市场上的波斯国苏尔奈（乐器）、偏桃（坚果），天竺国的经书、开过光的佛珠等，大食国的香料要经济实惠得多了。
　　唐焕解释道，“虽然因为制作飞霜耽误了一些时日，但是我一向动作快，赶赶时间应该来得及。”
　　荻飞霜赞叹地说：“怎么能说是耽误，你的飞霜可比这副拐杖厉害的多。现在飞霜的大名已经传遍江湖，只可惜价格太高了，否则我也要去买一把。”
　　唐焕忽然想到了波斯国的猫儿，似乎和荻飞霜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他揉了揉使用过度已经有些干涩的双眼，荻飞霜正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吃着糖葫芦。
　　她一边吃着一边想，胡笳宁的爹是走了大运了，唐焕这双价值千金的手，居然就这样给他做了一副世间独一无二的拐杖，这得有多么幸运啊。
　　唐焕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准备喝茶润润眼睛，一抬手发觉手里还拿着她塞给他的糖葫芦，香甜的味道已经传到了面前。
　　他本来有点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吃这种小孩吃的东西，但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又释然了。
　　一口一口吃着儿时曾经吃过的东西，他忽然想起了一段往事。
　　因为是早产儿，他小时候体弱多病，那时候母亲从唐家回到了外公身边，回到了千机门，周围的闲言碎语让他更加不习惯那个陌生的环境，母亲最后将他送到了昭觉寺中修行，希望佛祖能庇护自己，让自己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母亲和哥哥经常会来看望他，其余的时间他和其他小和尚一起打坐参禅，或者在寺里四处游荡，观山观水观云，听泉听瀑听钟。
　　有一回，有个小施主，是寺里来上香的香客带来的孩子，给了自己半串糖葫芦，因为这个小施主牙疼，他说他爹不让他吃，他觉得很可惜就送给了自己。那是他第一次吃糖葫芦，所以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不知道这里的中秋节是怎么过的……”
　　唐焕闻言道：“天下中秋，不都是吃月饼吗，都差不多吧。”
　　“当然不一样，天下人难道个个都是一样的个性吗？”她发现他好像从没去过其他地方，笑得两眼弯弯，娓娓道来，。
　　“比如说江宁中秋节要吃桂花鸭，岭南吃芋头，梅里烧斗香，豫章要用瓦罐烧醋……在武安如果中秋这天下雨老百姓这一天一定不吃青菜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天的雨是苦的青菜味道一定不好。”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他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我们这里中秋的时候都不大爱吃月饼，倒是蜜饼更受欢迎，想来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她忽然无可奈何，又有些无法忍耐：“说起来你们这里天气整天都是湿哒哒的，我一天要摸好几遍我的头发，总害怕会长出蘑菇……”
　　唐焕一下子笑出声。
　　“这里所有的饭菜都是又麻又辣，我已经吃到第四付降火茶了；还有这里的猫熊……太恐怖了；”她说的心有余悸，放佛又回到了天坑被猫熊拖倒无法脱身的悲惨境遇，“最可恶的是这里的路，对于我这样的路痴来说，简直就是迷宫。”
　　唐焕好不容易忍住笑意，问她什么是“路痴”。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叫白痴，不认识路的就是路痴喽。”她说的心不甘情不愿，“我师傅说我就是路痴。因为小时候我总是跟丢，出门在外又经常找不到回纯阳宫的路，为这事师傅经常批评我，后来师傅越是说我蠢，我就越是找不到路，到现在我找路也是半清醒半糊涂的。自从师傅让我下山游历，我经常走着走着就去了别的地方，本来打算去梅里的，结果去了岭南，有时候要去江宁，结果却走到了豫章，就这样倒是把天南海北走得差不多了。”
　　唐焕有些同情她，她“路痴”得这么严重，她师傅却还让她下山，一个人流浪在外面，恐怕并不好过……
　　“中秋节那日有唐家集有舞流星香球的表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
　　“你不用和家人一起过节吗？”
　　“我们家……我母亲是不过中秋节的。”
　　“为什么？”
　　“很多年前，我父亲是在这一日过世的。”
　　“哦。”
　　唐焕发现她的拘谨，温和地笑了笑：“我爹过世的时候我才出生没多久，我一点都不记得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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