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剑意

　　序 雀漉往昔
　　十六年前。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中原各大门派却风雨飘摇，危在旦夕。

　　数日之前。点苍派是中原历史悠久的门派之一，近年来颇式微，此次灭魔之行，点苍派清点了门派内几乎全部精英，意图在此次江湖瞩目的行动中重振威名。

　　藏剑山庄选择在雀漉五里之外的平原安营扎寨。稍事休息后，庄主叶隶棠与几位掌门合计接下来的计划。

　　点苍派营帐内，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青衣，腰上的黑穗墨玉表明他是门派内师叔辈的人物。此刻他正将一个包袱系在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背上。

　　“清岩，好好办完这趟差事，到时候师叔一定奖励你。”

　　清岩抿嘴笑，掩饰不住心里的雀跃：“我要学流光回雪！”

　　薛渊停摸摸胡子大笑：“等你办成了再说吧！还没打着雁，就想着怎么吃了……臭小子。”

　　薛渊停抚摸清岩的发顶，看着他欢快的生机勃勃的样子，仿佛能看见点苍枝繁叶茂的未来。

　　将清岩和另一名弟子送至马厩，临走前又叮咛：“这次该见识的都带你见识了，回去的一路上不可贪玩。”又对徒弟清明道：“不要纵容清岩，此路不一定太平，切记小心为上。”

　　“是，师叔。”

　　“是，师傅。”

　　“清明师兄，十里之外好像有玉矿营，带我去见识下吧。”

　　清明目不斜视，快马加鞭，顺手抽了师弟的马一鞭子：“师傅说赶路要紧，你老实点。”

　　一路尘土与疲惫，两人终于回到了万花谷。爬了八百多个阶梯上了山门，终于将薛渊停交代的东西和话带给了师叔方渊。

　　五日之后，藏剑山庄遣来门人报信，此次灭魔同盟几乎尽数被埋在雀漉之下，仅有十几人生还。与此同时，各大门派都收到噩耗，中原武林，一蹶不振。

　　月余之后，南疆传出消息，祭司月飞升，新任祭司年不过弱冠。自此，神隐宫蛰伏南疆长达十多年之久。

　　第一章初入江湖
　　蒙蒙细雨如烟，位于蜀地的千机门处于一片烟雨之中。

　　吴寻拜别千机门门主鲁枢，挑选了一匹壮马，准备启程前往南疆。今日本来应该回解剑山莊复命，却临时收到青使传来的密信。

　　清岩：
　　见信如晤。为师已收到拐杖，千机门名不虚传，此拐制作巧妙，颇堪大用。此次与鲁炎亭洽谈之事办完不必回庄，为师另有要事需你去办。近日江湖忽传血玦令现世，吸引大批江湖人士聚集南疆。恐事有蹊跷，青使将协助你前去查探。神隐宫蠢蠢欲动，望多加小心。
　　师季博阳字。

　　赶了几日的路，快到剑南道的地界。吴寻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客栈住下，打算好好休息一下改走水路。湘江贯通剑南道，比起盘曲的山路，实在快捷得多。况且，一路上有不少高手，江湖人聚集在一起，肯定要生事，走水路要少不少麻烦。

　　“客官里边请——”大唐民风开放，街上开了不少胡肆。人人都好奇稀罕之物，再加上大唐皇帝都跳胡舞，皇帝的贵妃还收了胡人做干儿子，一时之间，胡肆的生意十分兴隆。本地客栈想要招揽顾客，就不得不动点脑筋了。吴寻避开招揽顾客的女侍，直接叫了跑堂的过来。

　　“客官里边请——”

　　“客官里边请——”

　　一行官差打扮的人进入客栈，吴寻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们，借着饮茶的动作环视大堂，其他江湖人士也在暗中观察这群官差。

　　入夜。

　　皓月当空，本是夜深人静之时，却有身影不时在屋顶跃过。吴寻换上夜行衣，从窗户跃了出去，直向不远处的雀漉。

　　经过一条小溪之后，吴寻感觉被盯上了，却发现不了对方的踪迹。虽然月朗星稀，雀漉林内却阴森诡异。

　　这里古树参天，藤蔓攀援，颇适合动物隐匿，从苔藓和枝蔓之间，有一些发光的星星点点升腾出来，顺着吴寻走动的气流跟在他的身后。

　　站在较高的地方，依稀可以看见灵山上的灯光，那是神隐宫的最高处——月宫所在地。吴寻凝神静听风中传来的声音……据说月宫中有仙人日夜诵经祈福，难道就是这个？

　　神隐宫依据灵山山势而建，三面环山，背靠天险，易守难攻。除了正面进入，恐怕只能从灵山上跳下去才能进去了。神隐宫在夜色中的山水掩映下宁静而神圣，吴寻却觉得“妖”气重重。

　　幸好目前中原与神隐宫无意开战，否则必是一场恶战。

　　白天去客栈的路上，听说湘王不日来神隐宫祈福，或许可以混进去。

　　山风凛凛，吴寻蓦地纵身跃下山崖，空中几次从山壁借力来缓解急剧下坠的力量，如幽灵般的荧光在山崖上汇聚成星流追了下来。

　　吴寻为这诡异的画面震惊，平稳落地之后迅速将信中的三角黄符捏在掌中运力击出已迎面而来的星流。

　　一声凄厉的叫声，星流四溢开来，不等他喘口气，周身已被围住。这些人装束诡异，不见面目，交手后吴寻疑惑更深，居然看不出是什么路数，居然中了几刀，缠斗了一会，他发现这些“人”和刚才的星流是一路货色，照样画葫芦用黄符解决掉这些小喽啰。

　　吴寻看着地面上的半寸长的人形纸片，不禁皱眉，心中警惕起来，神隐宫不愧是南疆霸主，传言并未夸大其词。

　　次日，换了一身粗布短衣的吴寻来到湘王府。侧门处，一群应征活计的人排队等着管事的挑选。
　　管事发丝半白，长须白面，目光炯炯有神。

　　“姓名、年龄、籍贯、有何手艺？”

　　“小人班侬福三十有七，一家三代在雀漉寨做木匠。”中年人憨厚地询问，诚心询问：“李管事，不知小人行不行？”

　　长须人这才抬眼看他：“你认识老朽？”

　　“您老在王府几十年，年年都是您来挑人。”

　　“不错。前以前可曾来应征过？”

　　木匠羞愧：“小人粗笨，未曾被您看中。”说着递上一块木雕，“您老看看，这是小人今年雕的最好的。”

　　李管事端详骗片刻：“虽然粗糙，颇有野趣。正好王妃想盖一座家乡的木楼，可以一用。”
　　“多谢李管事。”班侬福拘谨地鞠了一躬。

　　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路人来来往往，大都穿着当地服饰，细看之下发现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昨日客栈中的几名江湖人士。整个南疆，估计只有王府里的人和一些江湖人依旧是汉服。几名穿着当地老百姓衣服的江湖人士混进了队伍中。

　　吴寻等了一会，快到了午时，转身回到客栈，在后厨做了一番手脚，藏身在客栈外面的马厩后面。不久，一群官差从客栈大摇大摆走出来。住了几天，他发现这群观官差每日午时都来此吃饭，饭后必到山上巡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进入雀漉山。这几个官差交接后在山下巡逻，知道次日清晨才会回去。

　　白天的雀漉山和风日丽，清风徐徐。不一会，这几个人昏昏欲睡。看着树下的人睡着了，吴寻从树上跳下来，脱下了此人的衣服和腰牌。

　　不到明日日出，这些人是不会醒过来的。

　　湘王的车队今晨已经出发，浩浩荡荡的数百人过了几个时辰才到达灵山深处的神隐宫。

　　白天的神隐宫金碧辉煌，日光下更加高洁。每一层宫殿前都分布着身着紫衣的男女弟子。进入神隐宫范围内后，吴寻边不再隐藏踪迹。与王府侍卫在一起或许会被轻易发现，但在这偌大的神隐宫，反而安全，旁人只会当他是迷路的侍卫。

　　湘王是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由一个护法迎接进去。

　　师傅曾经说过，神隐宫能在十几年间恢复甚至超过雀漉之战以前的状态，除了祭司蚀的灵力，恐怕也与官府的扶持脱不了关系。

　　血玦令莫非也与湘王有关。

　　吴寻躲在书阁上，暗中窃听，却发现什么也听不见。

　　怪不得这里守卫如此松懈。神隐宫莫非真有神力，能驱使纸傀儡，还能划定结界以避人耳目。
　　那夜雀漉山的经历浮现眼前，吴寻旋即决定探一探月宫。

　　连接月宫与下层宫殿的是一条窄窄的回廊，回廊上次第悬挂着手掌大小的玉璧，玉璧的花纹奇异，而且一半有花纹一半没有花纹，很不对称。

　　两边种满了花，仔细一看，确实绣球模样，无数小花朵居然像皮球一样团了起来遍布山腰，令吴寻奇怪的是，蝴蝶和蜜蜂在花海上飞得自在，回廊里却没有，直到走到底，吴寻不但没见着一个教徒，也没看见一只蝴蝶或者蜜蜂飞进来。

　　吴寻觉得这个神隐宫处处透着诡秘。

　　更令他奇怪的还在后面，走遍整个月宫他只见到一个人，如果祭台上的巨大雕像算是人的话。这是一个巨大的雕像，似乎是一个女子，一手平伸，好像托着什么，一手执花，但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花的形状。巨像面露慈悲，倒有些像观音像。

　　吴寻带着满腹疑惑离开灵山，却在山下碰到了熟人。

　　上午在湘王府混进应征队伍的那三个江湖人。

　　“小洲，幸亏你手巧，不然我们真要吃牢饭了。”一名青年摊在凉亭的石桌上，另外一男一女一个焦急一个愁眉苦脸。

　　“韵仟，我去找点水。你看着点金棋。”

　　“表哥你小心啊。”年轻女子推叫金棋的人，“哥，那些侍卫不会追过来吧？”

　　“我们跑了这么远，应该不会了。镇子里没法呆了，咱们只能去附近的山寨了。”

　　“萱萱姐果然没猜错，湘王没那么简单，恐怕早与魔教勾结了。”

　　“管他呢，我现在只想喝水，早上我就不该喝那碗肉粥，蛮夷之地口味真重。”

　　莫家兄妹忽觉不对，只见莫韵仟的背后赫然站着吴寻。

　　“吴寻！”

　　“吴大哥，你怎么在这！”

　　这时唐小洲取水回来，看见解剑山莊的年轻一辈的高手吴寻突然出现在南疆偏僻之处的凉亭中，十分惊讶。

　　“吴兄。”

　　吴寻本不想现身，因为此次乃是暗中打探较为妥当，也是解剑山莊的密事。但这三位大有在这里逗留的意向，灵山就在后面，神隐宫处处隐藏着玄机，他们在这里恐有危险。

　　莫韵仟明白吴寻的好意，莫金棋却不想白走一趟，唐小洲和莫韵仟劝着他。

　　这时，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好像是神隐宫的人，四人隐藏在路边的深草中。

　　陆陆续续七、八辆空车被苗民推着出来，后面跟着两名紫衣教徒，看着苗民下山，紫衣人才往回走。

　　“似乎是寨民们卖货物给神隐宫。”吴寻猜测，“各位，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还有，此地不安全，你们最好回中原。”

　　吴寻大轻功下山而去，莫家兄妹和唐小洲羡慕地看着吴寻的背影消失，心想还要练上几年才能到达这种境界。

　　身着侍卫服饰，吴寻轻易地混进了王府之中，神隐宫一无所获，想要知道他与神隐宫的关系，只能从王府下手了。

　　小心地潜入书房，果然画轴后面有机关，左三右四，开了。千机门的机关。

　　开启机关的刹那，数支利箭从书架中射来，铃声大作，府兵聚集而来。吴寻藏在门后，等府兵冲进来的那刻混进侍卫之中，却在快走出院门时被指挥侍卫的锦衣公子发现，虽然逃脱了却中了锦衣公子的暗器。

　　吴寻以内里逼出毒针，封住心脉周围的几处穴道。将侍卫衣服替昏睡的士兵穿上，幸好是细针扎出的孔隙，看不出来衣服的破损，这样就不会连累这几个人。

　　吴寻运功催吐出几口血，看着天边的夕阳，心想：“等到天黑再去镇上抓药吧。”黑血粘在皮球似的花团上，花朵瞬间枯萎，吴寻不禁警惕起来，此毒恐怕不简单。

　　神隐宫。

　　复杂的祭祀仪式结束后，祭司蚀在大殿亲自接待了湘王，随侍着两位护法和晋州分坛的坛主无宴。

　　一脸喜意的湘王并未注意到旁人，蚀一入殿，他便迎上前去：“祭司大人，可是药引找到了？”
　　帘幕后的蚀不动声色：“无宴。”

　　无宴手捧宝匣递给湘王。

　　蚀道：“前日我算到参宿与商宿在晋州上空相遇，必是福瑞降临。无宴是我教晋州分坛坛主，得到后立刻快马加鞭送过来。”

　　湘王欣喜异常，看着无宴秀丽的样貌愈加顺眼：“本王必有重赏。”

　　蚀：“王爷，此药引还差一枚辅药方可练成。”

　　“什么药？翻遍南疆也要找到，南疆没有，就去中原找。务必要救回王妃。”湘王十分不耐道。

　　“就在雀漉山。”

　　“雀漉山？”湘王迟疑片刻：“朝廷命我看守雀漉山已十多年了，雀漉山不仅是神教的禁地，也是朝廷的禁地。”

　　“朝廷封锁雀漉无非是为了血玦令，可是学玦令从未现身。”蚀漫不经心道：“此药非彼药，而是药人，雀漉山上的一草一木皆不会受损，王爷尽可放心。”

　　湘王面露微笑：“有祭司大人在，本王怎会不放心。今日乃是十五，按令不可上山，明日我便派兵上山寻药。”

　　蚀将龙牙玉髓递给左护法：“星魂，明日你助王爷捕获辅药。”左护法带着龙牙玉髓与湘王同去，因为湘王妃每月十五必须进行一次洗髓以减轻病痛。

　　夕阳还未完全落山，月亮已在东方初露峥嵘。月宫下的回廊中，玉璧吸收日月精华，发出轻吟，远远听着，仿佛仙乐自灵山飘落。

　　吴寻却不知道，危险转瞬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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