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远之地

　　收拾好东西，将闹钟定好，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2点半了，窗外雨声不止，只是风势小了。我最喜欢听雨声，我以为这样劳累的一天伴随着雨声敲打泥土的踏实感会睡得很沉，可是方致远的脸不停地浮现在脑海：我参加省里散打比赛时听见观众席传来他震天的加油声，转过头去是他兴奋得发红的脸；我们四个人玩密室逃脱时听见他恍然大悟地吼了一声“我知道了！”我被他突然吓到时转过脸去看见他认真又兴奋的脸；他们学生会聚餐时他喝醉了酒，打电话叫我去接他，那天小禹生病于是我没办法把烂摊子推给小禹，只好自己去接他时看见他半眯着眼对我笑的脸；我们去郊外玩，我想上厕所，走到一户人家没人只有狗，我越走进狗就越警惕，最后追着我俩跑，我们跑到气喘吁吁，我嘲笑他上气不接下气时他瞪着我发怒的脸；我一个人去看电影，出电影院后发现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正想拿出随时放在包里的折叠伞时，看见从远处走来的他全身都被不规则的雨点打湿了，跑到我面前对我说特意来接我那堆满笑容的脸……他的脸好像印在了躲避球上，一颗颗的向我袭来，怎么也躲不开睡不着，就这么翻来覆去到天色转明。
　　我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半，我决定起来帮阿甄收拾行李。东西收拾好后外加洗漱完毕才五点，窗外的雨丝毫不见停的势头。今天还能走吗？我心里起了一丝担忧。目光转向阿甄，看见她头在微微摆动，额头上竟是汗，我以为她做恶梦，走近去轻轻呼唤她：“阿甄、阿甄。”我听见她微弱的应答声：“我觉得好冷，好冷。”明明是夏天，而且这间房的密封性很好，外面的风雨都侵袭不进来，房间里也没开空调怎么会冷？觉得疑惑，我伸手去摸了摸她额头。糟糕！阿甄发烧了，雨又一直下，今天还能走吗。
　　我翻出包里带的感冒药，拿给阿甄吃。“应该是昨天淋了雨。你继续睡，我想想今天咱们该怎么安排。”阿甄点点头，我给她盖好被子，准备下楼去厨房给她煮粥。整栋房子都熄了灯，大家尚在睡梦中，外面的风雨声衬得屋内更显宁静。借着天色，不必开灯也能大致看清房内摆设，所以我亦步亦趋地走向一楼。来到厨房门口，手边吹来凉风夹杂着雨点，原来这儿的窗户密封得不好，就算关着窗也阻挡不了雨水进来。可是这个窗户渗进雨水的地方不像是因为房屋年久失修，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而造成的凹陷，窗玻璃上的裂缝让风钻了进来，而窗户和窗框闭合处则飘进了雨丝。我没多在意，将目光转向了厨房，正欲打开厨房门，却发现上了锁。太奇怪了，锁大门是为了防外人，锁厨房，难道是为了防我们偷吃？念及此，我心生不悦。这家人看似和蔼，昨天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除了竹暄偶尔搭腔一句，她的父母基本没出声，吃完饭后我们要帮忙收拾碗筷，竹暄妈妈执意不肯，当致远已经将剩菜碟子端至厨房门口时，她爸爸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过致远手里的碟子，说了句不用辛苦，立刻蹿进厨房，把门关的严严实实。大家尴尬的愣在原地时，竹暄上来打圆场，说着我爸爸不太会说话，他就是不好意思让客人做事儿，我们村里凡是来客了都不能让客人干活儿的，不然就是对客人的不尊重。致远忙说着没关系，我们这才尴尬的各自上楼回房。下午离开他们家准备上街时，看见竹暄的爸妈就坐在客厅里，她的妈妈在打毛线，动作很慢；爸爸就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干坐着，面无表情。昨晚上我们回到他们家的时候，三个人也是就这么干坐着等我们，气氛显得不太轻松。这样的家庭，让我曾经一刻萌生出，是不是因为他们这个家庭有问题，所以才没人来这儿借宿这种念头。竹暄的妈妈戒心重得不像是住在这种类似于世外桃源地方的居民该有的样子，倒像是时刻都提高警惕在防着什么即将来临的怪物一样；竹暄的爸爸存在感低得就像是幽灵一样盘旋在她们母女周围；只有竹暄看起来正常，体贴又细致，但是第一天在便利店时她那为难的神情我始终无法抛诸脑后。“不管怎么样，这家人的古怪和那栋神秘的大楼都足以让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一边想一边往饭桌走，想看看饭桌上有没有什么吃的。饭桌在房间阴暗的一脚，我不知怎么的，不敢开灯来照亮这间房，生怕光亮会打破这栋房子表面的平和，引来房子的主人迅速冲到我面前，做出我无法预料的行为。
　　因为分心想着这画面，黑暗中我不小心撞到了饭桌，一阵吃痛。我坐到了地上，打开手机电筒想看看膝盖的状况，却一不小心手滑，我竭力想接住，反倒把它抛得更远，摔到了饭桌下面。手机开了闪光的一面被摔在了地上，一小片光亮瞬间被淹没。幸好手机壳是胶质的，摔在地上没什么声音。趴在地上去捡手机，拿起来的一刻我却发现被电筒光照亮的饭桌下的四边竟然有各有一个按钮。不像是电灯的开关，这桌子也明显不是机麻，那是什么呢？我拿着手机电筒仔仔细细地围着饭桌绕了一圈，发现这饭桌虽然是大理石做的，但是却出奇的厚，不仅厚度已经高于一般的大理石饭桌了，而且桌子边缘还垂了一大块下来，这样如果不是我这种奇怪的观赏姿势，不论在房间哪一个位置都看不见这些按钮的。我从桌子下面爬起来，拿着手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桌子。桌子边缘面向客厅也就是撞到我膝盖的这一方有明显的缝隙的，相较于另外三面严密的接缝，这一面不知道是工匠偷工减料的证据还是为了减少饭桌使用寿命从而加大销量的刻意为之。
　　天色越来越亮，我担心阿甄，在饭桌上一无所获后立刻上楼去了。回到房间，阿甄已经睡着了，现在去找致远他们又太早了，我觉得这么早叫醒竹暄的父母为阿甄煮粥不太合适，只好在房间百无聊赖的左看右看。我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发现窗玻璃异常的厚，“怪不得外面的风声完全听不见，温度也丝毫不受外面的变化而影响啊。不知道子弹打得穿吗？”我又站在板凳上查看窗帘的轨道，“嗯，真是做工结实呀，花了不少钱吧。”我又摸摸窗帘，“这个质量好哇，大概中世纪那个被囚禁在伦敦塔的叫做GriffithApLlewelyn的人用这个窗帘来从伦敦塔逃跑的话，就不必因为床单不够用而头朝地摔死啦。因为这窗帘质量太好了，撕成很窄的一条就可以承重不少了哈哈哈。”我在那里漫天乱想，突然看到了摆在电视旁的一盆盆栽，枝叶繁茂，“这么多叶子，最适合藏针孔摄像头了，我要把它找出来！”于是疾步走到盆栽面前，左右搜寻，外面一圈叶子都被我翻来覆去看遍了，什么也没有。我失望的叹了口气，心想着“果然电视剧的惊险镜头我是遇不到的啊”，再随便翻了翻里面一圈的叶子，却摸到里面的某一片叶子下面沾着什么黑色的东西。“啊！摸到鼻屎了！”我马上把手缩回来，立刻跑去厕所洗手。一边洗一边回想这个恶心的一刻，“等等，鼻屎怎么会是那种触感，那明明是塑料的感觉啊。”我复走回盆栽面前查看，掀起那片叶子，却发现是一个扁的圆形小东西。这里没有网络，甚至打电话也要找到合适的地方才有信号，所以我没有办法上网搜这个东西是什么，但我记得某部日剧里，偷听女主角的监听器就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会在房间里隐藏一个窃听器呢，我们只不过是四个外地大学生罢了，这房间在我们入住之前是干什么用的呢？我怀着这突然袭来的疑惑，联想到之前的种种怪事，仿佛感到现在竹暄一家人就站在我背后，用冷冷的目光死盯着我。“不行，必须把这个房间好好搜查一遍，要是有针孔摄像头，那我们不是被偷窥了吗。”怒气战胜了猝然的恐惧，我仔仔细细的对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以及每一个可能隐藏东西的物品都做了一次检查。“嘭嘭嘭，老苏，我是心禹，你们收拾好了吗？”刚刚检查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门外就传来了小禹的敲门声，我怕他吵醒阿甄，立刻跑去开门。“嘘，我去你们房间说。”
　　打开他们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正在换衣服的致远。他听见开门声，看见我进来，慌乱地跑到床上去盖好被子。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把我逗得仰天大笑，他红着脸说：“为、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我、我怎么知道你、你在换衣服，再说了，我、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不穿衣服的时候。”我笑着学他说话。
　　“好了，你快把衣服裤子都穿上，我背过去就是。”说着转过身去，我看见小禹也和我一起转过去，他脸红红的，左手紧张地捏着右手，头低着，眼睛不停地眨着，样子怪怪的，好像他比致远更不好意思。“好了，转过来吧。”我还没来得及问小禹怎么了，方致远已经换好了衣服。于是我把小禹拉到致远面前去，做作的对着他俩说了一声，我好累啊，你们快给我按摩一下。他俩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一边催促着，“快啊，磨蹭什么！”一边拿出手机，把从下楼看见的东西以及在房间里找到的东西打出来给他们看，并让他们有话也别说出口，都打字给互相看。他俩的脸色比刚才更不解，但不一会儿致远皱起了眉头，在手机上写到：“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儿。”
　　我写到：“阿甄发烧了！”
　　小禹写到：“发烧了？很严重吗？”
　　“她说她没力气走，外面的雨又不见停，恐怕……”
　　看见我的省略号，他们都陷入了沉思。
　　“我们至少得离开这间房。”我继续写到。
　　“那今晚住哪儿呢？现在这个村子里不可能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脚的。”小禹问。
　　“村口的小废屋！”我和致远同时打出这段话。看见彼此的答案后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我抿着嘴对他笑了笑，他一脸的温柔望着我目不转睛。此时小禹一只手咔的一下挥在了我们两个的视线之间，我们回过神来看小禹，只见他有点不开心我们无端分心的样子，接着他低头打字。
　　“可是我和致远昨晚以及今早的谈话提到了今天要离开的事，所以他们应该已经知道我们今天要走的事了。我们也不要隐瞒，装作不知道窃听器的样子，就说谁收到了家里的电话，有急事，本来计划的看日出要取消了，必须提前结束旅行。虽然我们今天走不了，但是得让他们以为我们今天就离开这儿了。”
　　我点点头，“就说我家有急事吧，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阿甄生病了，我怕他们以此为借口作挽留，我们却强行离开的话会让他们起疑心。”
　　“赞成。现在是七点二十，我们一起到苏盈房间去叫醒阿甄，然后赶快离开。”致远打完这段话，我们三个点点头，他们拿上行李，一起到了我房间。
　　打开房门，却看见竹暄站在阿甄床前。
　　“竹暄姐，你怎么在这儿？”我一脸镇定的问。
　　“我本来想来叫你们吃早饭的，因为昨晚上你们说了你们会早起，所以我想来看看你们醒没有，结果敲门没人应门，我有点担心，试着拧了一下房门，门没锁，打开看见就任甄一个人躺在床上，我就进来问她怎么了。”
　　“哦，她有点小感冒，但是没什么大碍，所以我们准备现在就走，因为昨天收到家里的电话，有点急事，需要赶快回去。”
　　“现在就走？可是我刚刚问任甄，她话都说不清，勉勉强强回答我说很不舒服，我感觉她病得不轻，现在走恐怕不合适。”竹暄脸上显出担心。
　　“是吗，她半个小时前还对我说没事儿呢，所以我才过去找致远他们的，看来现在比刚才更严重了点儿呢。那我们就待到午饭后走，怎么样？”说着我转过头去看着两个男生。
　　“嗯，可以。”他俩心领神会的点头赞成。
　　“所以你们今天就离开了吗？之前不是说后天再走吗？”竹暄继续发问，“是我们招待不周所以……”
　　“不不，竹暄姐别误会，是家里实在有事，哎，我老实告诉你吧，是因为我有个哥哥，他突然向家里人宣布出柜，我爸妈那么传统，简直把他们吓坏了。他们拼命想纠正哥哥这种‘恶习’，但这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事儿啊！所以哥哥和爸妈现在冲突非常严重，我必须赶快回去调解。”我说着一脸严肃起来。
　　“啊，这样啊。其实同性恋也没什么嘛，你回去要好好的劝劝你爸妈啊，只是我们今天就此告别了，很可惜。”竹暄显得有点可惜。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有哥哥？”阿甄这个时候声音微弱的插了一句话。
　　竹暄看了看她，又转过头看我，我从那干净的眼神除了担忧和疑惑什么也看不见，我有点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太多心了，而阿甄突然的拆场让我一时语塞，小禹随即说到：
　　“阿甄，你太不关心咱们老苏了吧，我们两年前不还和她哥哥吃过饭吗？说起吃饭，”小禹试着打哈哈把这段对话引到别处去，“对了，早饭做好了吗？我好饿啊！还从来没吃过竹暄姐你们家的饭菜呢，我食量很大的，你再不下来我就把你那一份吃光！”说着小禹率先跑下楼去。
　　“不准吃我的那份啊！”我夸张地大叫着，左手顺势拉着竹暄往外跑，跑到门口时对阿甄说了一句：“我现在下楼给你拿早饭去。”然后右手拍了一下站在门口的致远，眼神示意他锁门。
　　来到楼下，竹暄的爸妈已经坐在了饭桌上，我看到饭桌时不禁心中一凛。竹暄的爸妈坐在有机关的那一方桌面的对面，毫无疑问竹暄会坐在他们旁边，所以有机关的那一面无论如何都会被我们选到。我马上走到那一边去坐下，对着满桌的早饭说：“哇，有白粥，正好端上去给阿甄，叔叔阿姨谢谢你们一大早还给我们一块儿做了早饭！来来，致远、小禹干站着干什么，坐我旁边。”说着我开始盛粥。
　　“哪儿的话，过门都是客，做个早饭谢什么。”竹暄妈妈笑着回答。
　　“妈，中午也要煮白粥，因为任甄病了。”
　　“谢谢竹暄姐，谢谢阿姨！其实阿甄的情况也不算严重，她一向是林妹妹性格，总要小事化大，所以不用特意迁就她。我先把粥端上去给阿甄，致远你们别抢我的座位啊。”说完我立刻端着粥上楼。我不知道竹暄一家人现在会不会做什么伤害我们的事，我希望一切都是我多心，但不让他俩坐有机关的一边是我不在场时唯一能给他们的保障。虽然他们是男生，但是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力气比我更大、更能打的男生，所以在有潜在危险的时候我总是倾向于保护我的朋友们。

　　在床上躺着的阿甄不断地想起刚才小禹说的一句话：“‘阿甄，你太不关心咱们老苏了吧……’‘阿甄，你太不关心咱们老苏了吧……’‘阿甄，你太不关心咱们老苏了吧……’说什么‘咱们老苏’，我就知道你的心里只有苏盈。是啊，我是不记得两年前和她什么哥哥吃过什么饭，昨晚上也没有听见苏盈说什么家里来电，就你最记得苏盈的每一件事。”楼梯传来脚步声，任甄知道是苏盈上楼来了，她怨恨的盯着房门，直到苏盈推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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