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子

　　出了虚境，轩聿提议先去拜访掌控寿命与修行的司命星君，让他先测测我的道行，领了仙职再去寻药。

　　我想了一想，觉着有些可疑，为什么要让我领仙职啊？了解得不通透，我便打着哈哈混过去了。

　　真相其实是，我三千余年的道行已经可以领个上仙的名号了，但说来着实丢脸了些。身为修仙者标杆的轩聿同志，创造了道行五千年升为上仙的奇谈，而我，仅仅三千余年就足够升上仙了，这已经可以压下轩聿同仁的风采当个修仙奇才了。

　　但真的很可惜的是，我修为中大约有八成功力是我娘临终前托给我的，她和我老头一样，是神位。纵使把功力传给了我，我也只能是一个小仙君，因为在实际上我根本用不了她的法力，但是偏偏在测量的时候，它们会不由自主地跑出去。

　　所以说我根本就不是个修仙的料咯。

　　就算是到了如今，我也还是个只会耍些小诀小法术的小仙。

　　我老头告诫我要知足，要低调，能有个仙君的名号就不错了，不然就凭我那点学艺，还不知道能不能飞升成仙呢！

　　我与轩聿不算熟识，自然不想对他解释这么多，但跟在他身边真的不好，每时每刻都要装成大家闺秀。

　　宝宝的本性不是淑女啊哭唧唧！

　　食之无味，寝之不安，书之不静，观之不宁。

　　我不会弹琴请不要带上我！

　　我不想再吃清水白菜我想念剁椒鱼头！

　　我不想再看山看水看白云了请让我去个热闹的地方好嘛！

　　如此一月之后，当我已经学会怎么把白菜幻化成鱼头并认命地要吃掉的时候，轩聿突然说他想起一座城池就在附近。

　　……你大爷的耍我真的很好玩吗？就算是小仙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我气得折了筷子。

　　他依旧笑着解释说渺落之境不能使用法术也不能驾云，只好通过人间作为媒介进去了。

　　我心里默念不要脸的轩聿上仙一百遍。

　　“其实，”他递给我一双新筷子，眉眼依旧浅淡，“我很生气。”

　　我闻言一抖，不敢去接筷子。我这一路憋屈得这么辛苦结果你跟我说你生气？我这一路
　　都压了本性过来的你还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见我没接筷子，皱了皱眉，脸上的浅笑立刻垮了下去。他托着腮，灿如繁星的眼睛黯然失色，低眼愣愣地看着木桌。

　　怎么说呢？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味。

　　我立刻接了筷子，低头扒饭。

　　“画梁，”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斜成一道细碎斑驳的影子，“我说过，你我不必如此生疏的。”

　　这种挫败的语气啊！

　　“可是上仙，小仙位卑足羞，不敢不疏离。”我面不改色地夹了一白菜叶，忍着反胃的感觉吃下。

　　其实神仙可以不吃的，但我，是早已养成这种如同凡人一般的习惯。这习惯，在三天两头往凡间跑的阿猫那，就会变成习性的。

　　他突然笑起，伸出白净的手抚上我的脸，美名其曰“有菜渍”。

　　我深深地感觉到了毛骨悚然。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不劳您玉手了……

　　面不改色，面不改色，面不改色。

　　我淡定地任他过过瘾，于是他没有得到小女子般的娇羞表情，悻悻收手。

　　我继续吃饭。

　　很淡定，很淡定，很淡定。

　　淡定个鬼啊！任谁在吃饭的时候面对一个美人，用我见犹怜的模样说些觉得挫败的话，再配上一个亲密接触的动作，都会认为是这美人看上我了吧！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老头告诫过我天上的仙都是心机婊，再加上有了墨钟离这个前车之鉴我真的会这么陷下去的。

　　所以我已经练就了面对各种意外状况，都能以淡定的表情尽量用最短时间接受的神技能。

　　“如果在你面前的是酒仙，你也是这么疏离吗？”他的视线放在了木桌上，没再看我。

　　我歪着头想了想，回道：“如果是他的话……”我展开一个灿烂的笑，“我会把这盘白菜扔到他脸上的！”

　　我想我一定笑得很可怕，因为我成功地让轩聿别过了头以及抽了抽嘴角。

　　半晌，他回过头来，抓过我的手，将我脱离了座位。

　　我顺势俯视着他，视线划过玲珑剔透般的耳垂，精雕细琢的下颚，冰清玉洁的颈项，仿若光线都聚集在了一点，那便是藏在白色里衣领口处若隐若现的两段锁骨，骨节分明，被透过了领子的阳光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还是淡然的，虽然我脑中已经响起了千千万万道雷。

　　手上的筷子残留了一粒米饭，我想抽手告诉他凡间兵荒马乱不可浪费粮食，但他抓得紧，我的试探性甩开没有用。

　　他抿着嘴，两片薄唇化为了一条线。

　　我不敢轻举妄动，细细回想了一番这一路上我有没有做些什么错事。

　　在湖上泛舟的时候，我婉言拒绝了和他一起吟诗弹琴，坚持回蓬睡觉？可是我本来就不会琴也不会诗啊，这种事应该去找渺落公子才对吧……

　　在即将登到山顶时，我婉言拒绝了去山顶吹风话论天下，坚持要在一个小丛林中打个盹？本来就是啊，爬山这种体力活应该去叫上我老头吧……

　　在实在是不想动弹所以婉言拜托他招了朵云的时候，云已经下来了，我忽然想起墨钟离与我一起驾云的日子，刚说了几句，他就停了动作，又把云升上去。

　　他说：“驾云就找不到渺落之地了。”

　　我自认为，啥也没做错啊，反倒是他，一直很小气，偏偏又是那种理直气壮的小气。

　　“画梁，本上仙，很生气。”他的眼睛低沉得能滴出水来，“你现在还在想些什么？”

　　是啦是啦，只允许你莫名其妙地生气啦！

　　“……我在想，我的手腕，会被您勒出一道红痕吧。”语气中半含讽刺，我歪着头，勾了勾嘴角，“劳烦松一松好么？上仙，你失态了呢。”

　　他似乎是很震惊，慢慢地松了手，我心念道阿弥陀佛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我总不能像对墨钟离那个混小子一样对你吧？再加上我们又不是熟识……天知道你抓着我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有多快啊！那段锁骨啊你是不是有特别测验过？我腹诽道。

　　真的我不禁欲，我只是表面看起来比较淡然而已。

　　“我们之前认识吗？”我放下筷子，直视着他。

　　他似乎是出神了，没有理我。

　　“唔那结账吧。”我低低地提了一句。

　　然后他直接大步出门去。

　　……喂，我真的没有，银两啊！

　　一旁的小二两眼冒光地看着我，后面跟着两个壮汉，他们正在甩膀子，关节抖得咔咔响。

　　我……真的，学艺不精。

　　我撇头看了看，门外轩聿的影子已经远去，心里竟没来由的有了一丝落寞。

　　嗯……三十六计走为上！一言不合就先逃！二话不说先跑路！

　　时间突然停止。

　　我还在向大门迈开腿，动作极不淑女。小二勾起了嘴角，手势还没有做成型。他身后的壮汉表情狰狞，似是刚要发力来追我。一屋子里的人还在吃吃喝喝，只是动作凝固了。

　　这一幕真是眼熟得要命啊！

　　“二位既然要来我渺落做客，何不先把饭菜钱给了？”女子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婉啭之间皆是悠悠。

　　她前进几步来到我身边，却是朝门口看着。她戴着幂篱，白色的帐下只见得曼妙的曲线，有着隐约可现的美感。

　　门口青衫一角飘过，轩聿已回身跨了进来，我顿时感觉松了口气，腿脚已然酸麻，便收了步子，揉了揉腿。

　　……噫原来我可以动了吗！再抬头一瞧，哦只有我被解了法术呢。

　　女子凑近一步，白帐碰着了轩聿的鼻尖，微微挑出些许弧度：“唔，原来是你啊。”

　　“正是。”轩聿不动声色地退开了少许。

　　“好吧，”女子绕过他，径直走向门外，“付钱，跟我走。”

　　我还在苦苦思索着这一系列的变故。

　　他牵起我的手，放了一块银子在桌上，然后拉着我走了。

　　手心很暖。

　　“……她是谁？”我仰起脸看他，“你认识？”

　　他笑了笑，眯着眼回道：“渺落女君。”

　　我的脑中霎时出现了复杂交错的千千万万道闪电。等等我还没准备好见我老头的偶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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