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少时遇见你

　　晚上下班后，江遥收拾好一切刚上了车准备启动，副驾驶座的门却开了。薛彬谦一个矮身钻了进来，不顾江遥一脸愕然的表情，言简意赅地要求道：
　　“送我回家。”
　　江遥斜睨着他淡定的侧脸，深深地觉得他今天脸皮不是一般的厚，都快赶上她的了。
　　“我有什么义务要送你？”
　　“我今天没开车。”
　　“你开没开车关我什么事？你可以下去坐公交。”
　　“江遥，怎么说我中午也帮你剃了鱼骨，还送了你我那份，你忍心让我坐公交？”
　　真是吃人家的手短！
　　江遥说不过他只好一气呵成地转钥匙，拉变速杆，踩油门，速度快得让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的薛彬谦一阵晃荡。开到一半才觉得不太对劲，那两份菜都是她付的钱，怎么在他说起来好像是她占便宜了。
　　再忍十几分钟就好，她克制地开着车，尽量不去想身边人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终于开到了薛彬谦家楼下，她侧过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主动下去了。薛彬谦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又倾过身想要去解开她的。
　　“你干嘛？”
　　“你得跟我一起上楼啊，不解带怎么上去？”
　　“我干嘛要跟你一起上楼？”
　　他却没立马回答她，径自就按下了按钮，然后一直用手拉着带子顺到她的左侧，江遥就这样看着他的侧脸无比近距离从面前平移过去。睫毛，眼睛，鼻梁，嘴唇，这短短的几秒钟，她情不自禁地又欣赏了一遍它们的样子，还不自觉地用双手抓住了座椅的两侧。
　　他真是太坏了！明明知道他每次这样一靠近她，她就会狼血沸腾，还总是明里暗里地挑逗她。
　　面前的那个混蛋将安全带小心地归了位，终于将身子回复到了正常的位置，注视着她认真地说道，
　　“我家里有一只口红，但是除了你没来过其他女人，只能是你落下的了，对不对？跟我去取吧。”
　　呵呵，呵呵。
　　虽然她猜到他这回极有可能又是在胡说，但是同时，他也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死穴。丢三落四是江遥一直都改不了的毛病。经常手机抓在手上都会把整个房子翻一遍，所以她现在真的怀疑落了一只口红这种鬼话也许是事实。
　　江遥只好一边摸着包包一边被薛彬谦拖着上了电梯。这幢公寓的电梯不愧是名牌货，速度飞快，还没等她确定自己包里的口红有没有少一只，已经到了12楼。
　　她看着他开了房门，被领着进了主卧，然后看着他伸手去拉那一帘浅紫色的帷幔。她这下可以确定他这一次又是在胡说，她上次明明没有去过那里。
　　可是随着他手的动作渐渐向右，江遥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低矮的花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君子兰。虽然这个季节不是开花的时候，但是那些层层叠叠或圆或厚的绿色叶子一下子把她带回了十几年前的花架前，闷热的盛夏夜晚，她弹着翠绿叶片数着数，想着小谦怎么还不下来。
　　难道这就是一月之约他要给她看的东西？
　　她已经没有精力去谴责他又一次的说谎。
　　帷幔继续向右，她居然看到了一个造型别致的木制秋千椅，大大长长可以容纳两个人同时坐上去。椅子的主架用厚实的木板连接而成，不知道是什么木材制成，闪着一层柔亮的光泽，有一种岁月沉淀过的美感。椅子两边的扶手还被设计成轮子的模样，让她好想立刻就坐上去扶着轮把手晃得高高的。它的方向正好对着最左的花架，她都可以想象得出坐上去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动。
　　可是这还没完，江遥看到帷幔终于拉到了底，阳台的最右边放了一个风格和秋千椅相同的书桌，古雅而又简洁。书桌连着一个小书架，上面已经摆满了书。江遥不禁好奇地走近，上面清一色是最新的侦探小说，她正准备过两天去书店买来看。
　　江遥看了看书，看了看秋千椅，又看了看那些君子兰，突然觉得眼睛好忙。这个阳台虽然大，但也不至于大到让她都看不过来的程度，只不过因为这里的每样东西都不能再合她的心意，他怎么能做到如此。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薛彬谦看着她一副已经震惊了的模样终于开了口召回她的魂，“你以后可以来我这里荡秋千，赏花，看书。我把阳台都包了起来，这样你荡秋千的时候会比较安全。不过四面都是全透明的落地窗。现在有些晚了看不清楚，白天的时候坐在这里风景很好。”
　　礼物？
　　这是第一份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的礼物。
　　她收过玫瑰，收过首饰，收过香水，收过许许多多其他常规的礼物。但是从来没有人送过她书，秋千，和君子兰。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没问过她，就知道了一切。他好像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不管当时她说得有多么的随意，他都默默地记在了心上，然后直接把结果给她看。
　　“彬谦，我哪里值得你为我做这些？”
　　“江遥，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你一个月前问的问题，我现在告诉你。那天晚上，我跟你说了我喜欢你。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很多事情我觉得做出来会更加有诚意。所以我想要给你这一切以后再告诉你我的感受。”
　　江遥听到那四个字已经惊了，原来一个月之前他就已经跟她说了。她居然忘掉了这么重要的部分，可是今天晚上薛彬谦好像准备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一句愈发地让她无法招架。
　　“跟我在一起好吗？你的口味很怪，如果你不经常过来用用，这些东西就没人用了。”
　　他靠着秋千的支架朝着她笑，眼睛里满是期待。
　　江遥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又环视了一遍这里所有的一切。她突然有点佩服自己，自己的心里明明都已经波涛汹涌了，居然还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看来跟冰山在一起久了，性子也是会传染的。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摸着那些精装本的书脊说了违背本意的话。
　　“可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她不敢转过身看他，如果看着他的眼睛，她怕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知道你想。”
　　“你就那么笃定？”
　　她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他凭什么就那么确定她心里的想法。
　　“江遥，其实你跟我很像，我们是一类人，不是么？我们都知道现实是怎么样，可还是选择相信虚无缥缈的爱情。我们都知道现在的社会中孤独可耻，单身有罪，可都宁愿可耻有罪。如果你不想跟我在一起，那你告诉我，你这么多年都在坚持什么？告诉我，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更快乐还是更压抑？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可以去结婚，明明可以脱罪，却临阵脱逃？”
　　他的语速随着一句一句的迸发愈来愈快，这一连串的问题，自然都指向一个原因，因为她只想跟他在一起。
　　“比起世俗的眼光和流言蜚语，你更怕活得麻木不仁，对吗？”
　　薛彬谦的语气终于柔了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在心里说了声：“对。”
　　他看她还是不说话，便走过去拉她过来，把她安置到秋千椅上，看似随意地开始聊起别的，
　　“江遥，你知道小孩子为什么都吃不得辣吗？”
　　江遥摇了摇头。
　　“人的味蕾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退化。所以同样是水煮鱼，你觉得还行。在小孩子嘴里，那辣味却会无限放大，辣到他龇牙咧嘴。”
　　为什么现在跟她科普这些，这都是中午的事情了，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在味蕾最敏感的时候尝到了一种甜，我再也忘不了。”他的眼眸里满是深情。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之后的日子里，即使我吃过更甜的东西，也没比过她。所以我想找回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遥怎么会不明白，他何尝不是她心中最甜的记忆。
　　她懂他的欲言又止，懂他的慢热情深。他的情话不如柏也那样直白火辣，但是每一句话都在说着他爱她，不带一点含糊。
　　“彬谦……”这样一番告白，她的心也不免地柔软了下来，但还是逼着自己硬了心肠说道，“我真的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为什么？”薛彬谦目光坚定，江遥知道不告诉真相他不会罢休。
　　“我......”江遥低下眼睫不再看他，沉默了数秒后一个深深的呼吸，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不想再兜圈子，即使他知道以后会讨厌她，她也不应该瞒着他。
　　“8年前……我和你分手，是因为钱。后来，你也知道我交过男朋友，还差点结了婚。我是一个世俗的女人，不配得到你这么真挚的感情。”
　　原来她一直担心的是这个？薛彬谦笑了。
　　江遥忐忑地说完，察言观色，但是居然看到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挂在彬谦的脸上。什么情况？
　　薛彬谦思绪沉淀，久久，江遥终于听到了他对她的审判，“江遥，这世上有许多种婚姻。有人愿意为了爱结婚，有人因为名利，责任，传宗接代，条件合适或者是舆论压力。在我看来，每一种都无可厚非，没有谁比谁高雅，也没有谁比谁低俗。每个人每段时间的境遇不同，看重的事物不同。如果你穷极一生，都没有找到你愿意为之结婚的原因，那么我认为一个人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他顿了顿，语调较之前温柔了许多，“重点是，你看重的是什么？”
　　“我......当然是名利了。”江遥口是心非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柏也？”
　　柏也？
　　他好像对她的这段往事无比地清楚。她困惑地望向他，他的脸融在柔和的光晕里，眼中满是怜惜，
　　“清明那几天，我有跟清清聊过，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很困难，柏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清清这个大嘴巴，真不应该什么都和她说，江遥懊恼到。
　　“江遥，你试过，但是你没办法为了钱接受一个人。”薛彬谦一针见血。
　　“即使如此，可是我后来还是差点结婚了。我并没有从一而终，我很介意自己感情上的偏离。难道你不介意吗？”
　　薛彬谦笑了，摸了摸江遥的头，“袁方总说我感情洁癖，我看你比我还洁癖。”
　　“我就是没办法原谅自己。”江遥皱着眉，因为她面对的人是他，她多希望自己是一张白纸，把所有最美好的悸动都给他。
　　“江遥，我们到了这个年纪，谁还没有一点历史？那种一辈子只等一个人的故事很感人，也很少见。大多数的情况下，两个人如果错过了，都会选择各自向前。不止是你，我也是。你知道我妈妈去世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孙子，我也曾经想过为了她的心愿去结婚。当时也的确有一个很适合结婚的人，但是阴差阳错，我也没能成功走进婚姻。如果你还不出现，也许我会一辈子不娶；也许也会因为某种原因和另一个人走进婚姻。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但是你现在出现了，我不想再轻易地错过。你问我介不介意，我不可能完全不介意，但是过去我没办法改写，我要你的现在和未来。”
　　是啊，他介意，他介意自己那个时候轻易地就撒了手；他介意自己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独自思念；他介意他们重逢之后还要花时间猜测怀疑彼此。但是这不就是爱情吗？因为爱，所以才小心谨慎，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如履薄冰。
　　江遥哑然，薛彬谦的一番话很有道理，但是她心中的罪恶感还在，她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想清楚。我明天要出差去上海了，这次可能会有点久。要不，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告诉我？”
　　“你要去上海？”
　　“嗯，那里有一个项目需要我配合。可能要几个月。”
　　那么久......江遥心里抑制不住地失落。
　　薛彬谦看到江遥无意中撅起的小嘴，克制住想要吻她的欲望，弯下身温柔地用双手托起她的面颊，声音宠溺而真挚，“这几个月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尊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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