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少时遇见你

　　江遥一路想着黎笑的话，漫无目地地开着车，待到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开到了薛彬谦的小区门口。
　　今天是周六，他应该已经回来了。或许她真的应该像黎笑学习一下，哪有那么复杂，想要关心他就直接到他面前。不管他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她只想让他过得好。
　　江遥这样劝着自己，按响了薛彬谦家的门铃，边按边发呆。
　　其实她挺喜欢跟自己的学生聊聊天，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灵魂没有老化得这么快。她是一个从小就没有少女心和公主梦的人，不管最近火的是李敏镐，金秀贤还是宋钟基，她想到的都只是不知道过三个月会变成谁；不管是哪位超人气偶像要来开见面会，她都只担心现场会不会人太多，千万不要发生踩踏事件。
　　她爱看的书大部分是老头老太写的，爱听的歌里有好些是七八十年代的，不怎么喜欢动画片，好不容易爱上一部了，结果看到报道上导演说这部动画片是专门拍给老年人看的。当时和同学们一起看完的时候，有男生说这部片子什么鬼，故事讲得乱七八糟。她却默默地回去把这部片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这部在别人眼里什么鬼的动画片一下子就打到了她心里。
　　那个男生还曾经送过她半人高的大熊，大学的时候特别流行送这个。江遥看到其他女生都搂着大熊睡觉，她坐在床上跟那只熊大眼瞪小眼的，一点母爱都泛滥不出来。心里嫌弃地想着，原本就是一张单人床了，还要分一半给熊睡。于是第二天，她就把这个大熊送给了废品站的小女孩儿。毛绒玩具要送给喜欢它们的人才有价值，她看着小女孩用脸贴着熊幸福满满的样子，觉得这才是它的归宿。
　　只有一个毛绒玩具让江遥觉得想要去亲近，就是她家里的那只小山羊。那只雪白的山羊她看到的第一眼就移不开眼睛。当时小笛就在她身边，她抱着它不撒手的时候，小笛都呆了，张着一双圆圆的杏眼望着她，
　　“江遥你没病吧，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毛茸茸的东西了。”
　　“这只我喜欢。”
　　“事出反常必有妖，让我好好看一看这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我去付钱了。”
　　江遥潇洒地转身抱着小羊走去了收银台，留下小笛在原地分析着动机，
　　“啊，我知道了，山羊，摩羯！”
　　小笛小跑着到了江遥身边，一脸奸笑地盯着她，
　　“我说的对不对啊？”
　　“江雨笛，你不用随时随地都那么聪明的。”
　　“谁让我颜好智商还高呢？”
　　“那你可以做到话少表情叼吗？”
　　“我又不是山羊，我是大白羊好嘛！”
　　“都是羊怎么差别那么大呢，一个怎么点都不炸，一个一点就炸。”
　　“谁炸了，谁炸了，我要是炸你，你还留得到现在。你也不看看跟我斗的那些人死得有多惨。”
　　江遥想起小笛那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不觉就笑了起来，笑完了才发现自己按了几遍门铃都不见薛彬谦来开门，她只好又连着按了几下。快要放弃的时候，门总算开了，室内暗暗的一片，薛彬谦就站在阴影里，剪影不似往日一般挺拔。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好像很久没开口说过话的样子。
　　“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不是很好。”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江遥……”
　　她看到他垂着的头无力地抬了起来，不充分的光线中可以隐约见到脸上泛青的胡渣，幽深的眸子里藏着化不开的情绪，
　　“我妈妈……去世了。”
　　“阿姨，走了？上个星期？”
　　“嗯，昨天刚守完夜。”
　　“那你上次还说没事，这样叫没事吗？！”
　　江遥突然就有点恼，恼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再详细地问下去，为什么要让他自己一个人度过这些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如果知道会立刻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赶到他身边，陪着他一起撑过最难熬的那段日子。
　　她气得一把带上了门，抓着薛彬谦的手臂就往房里带。时间已经近黄昏了，客厅里没有开灯，她看得不甚清楚，却能闻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烟草味，
　　“你在抽烟？”
　　“嗯。”
　　薛彬谦仿佛被她提醒得记起了这茬儿，从烟灰缸里夹起了那截烟继续抽起来，可是没吸几口就呛得直咳嗽。他咳完了依旧逼着自己一般继续吸，等江遥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她也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有多扭曲。
　　他不开灯，她可以随他，她明白这时候需要一个幽暗的环境来疗伤。可是他抽烟，她并不认为这样于任何方面有益。
　　“彬谦，不会抽烟就不要抽了，你这样解不了愁，反而会把自己弄得更痛苦。”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薛彬谦暂时拿开了嘴里的烟，瘫倒在了沙发里，靠着沙发背仰头问她，
　　“喝酒？你那么爱喝酒，喝醉真的感觉很好吗？真的一醉解千愁？”
　　“哪里解得了什么愁。只不过是以毒攻毒罢了。”
　　“嗯？”
　　“这么说吧，如果说不喝酒时烦恼只淹到你的腰。喝了酒，烦恼就会越来越满，淹到你的胸，你的脖子，最后盖过你的头。”
　　“那为什么还要喝？”
　　薛彬谦疑惑地问，江遥听着这个熟悉的问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林茹也问过。
　　那时候江遥还没有和薛彬谦重逢，思念到内伤的时候就偶尔放纵一把。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小笛会选择和江遥一起喝，林茹则会夺过江遥的酒杯让她停。
　　江遥也不和林茹纠缠，直接拿过酒瓶回：
　　“我一年就喝这么一两回，你不会连我这点乐趣都要夺走吧？”
　　“你这一两回顶过别人十几二十回。”
　　“那不就得了，我不可能让自己一天到晚烂醉如泥的，我没这个资本，一次性解决掉多省时间。”
　　“问题是你真的解决得了吗？平时总是你在开导我，你懂那么多道理，不会不明白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遥抓着酒瓶脖子不回答，倒是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小笛靠上林茹的肩，
　　“小茹啊，这会儿倒是聪明了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根本就不想解决这个问题。”
　　“不想解决？又是那个人的原因？遥遥，你又不缺对你好的人，为什么还要执着在一个人身上，你这样是执念！”
　　“我知道。”
　　“那你还喝！”
　　江遥看着发了威的hello kitty，只怕自己再不解释kitty都要成老虎了，只好放下了酒瓶正色道：
　　“小茹，我问你，你觉得我平时够不够理智？”
　　“够，很够，你们俩都比我理智得多，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理解不了。”
　　“没什么理解不了的，我不是生来就理智的。只不过要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我必须学会。这么多年，我总算学会了点如何用逻辑去分析问题，用理性去解决问题。唯独你说的那个人，我用逻辑和理性得到的结论是，我应该放弃。可是没有人比我自己更加了解这份执念有多深，深到我愿意为了它入魔，抛弃我这些年学会的所有理智。”
　　“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大学时学过一个古希腊神话-阿克琉斯之踵吗？”
　　“那个全身刀枪不入，只有脚踝是弱点，结果被对手射中脚踝身亡的？”
　　“嗯。跟好学生说话就是轻松，换了小笛都不记得老师讲过这个神话了。”
　　“江遥你可别忘了你大一跟我一起上课睡觉的光荣史。”
　　被调侃的小笛不怒也不恼，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还击了回去。
　　“等等，等等，我们说的跟这个神话有什么关系？”
　　林茹眼看着话题就要被岔开，赶紧把她俩拉回了正道。刚刚还在笑的江遥静了下来，用中指弹着酒瓶，半晌，开口说道：
　　“这么说吧，他之于我，就像脚踝之于阿克琉斯。”
　　江遥说完这句，用手指抚摸着细长的酒瓶脖子，不疾不徐地继续解释，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刀枪不入的人身上总有一个命门。现在我想，全身都铜墙铁壁，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没有弱点的人就像没有血肉的神，尝到的不仅是孤独还有寂寞。所以我不想放弃他，只要他在，我的内心深处就还有一座火山给我提供着燃料；如果我放弃了，我的脑存储里只剩下各种数据资料和推理演绎，这样和一个U盘有什么区别？他，是我对这个世界妥协的最后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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