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双叹

　　夜，静谧的草丛中冒出几只小虫，听着军营枯草烧火“噼里啪啦”响着，直到有人走进了还有柔和灯火光的大帐里，才消停了。

　　吕思岸被扣在另一帐里，红衣女子疗完伤后负荆请罪：“罪臣该死，特来向陛下请罪！”她半跪在地上，嘴上说着请罪，脸上却没有一丝悔改之意。
　　软榻上的一国之君，长发仍是高高束起，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浑身倾泻着属于女子的雅致。
　　军师已然没有沙场上的锐气，替换掉手中长剑的，是屈国千里送急的奏折。
　　卿寂芸，此次讨伐倾国的军师，此刻正懒懒洋的躺在榻上，时不时对着奏折点墨行笔。

　　寂芸不想理会地上跪着的爱将，胡桑娴是屈国名将胡虎的爱女，空有一身武艺，脑筋却时时转不过弯来，性子耿直又倔强，总是让寂芸头疼。
　　就像现在，桑娴倔强地跪在下面，无声地抗拒着今日的最后一战。
　　寂芸连看都没看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贬为带刀侍卫，看日后表现再官复原职，可有异议？”
　　“谢陛下不杀之恩。”桑娴轻声轻语地说出这句话，却屹然不动，笔直地跪在那里。
　　听着打更声由远及近，手中的奏折翻了一遍又一遍，卿寂芸若无其事的思量着大事，毫不理会跪在下面的桑娴。

　　有人掀帘而入了，清风自来，送着一位面带微笑的俊俏男子进帐，寂芸的娴静脸庞有些许柔和。
　　他貌比潘安，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眼睛十分传神。不似普通兵士那样的穿着，仅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袍，衣领微微竖起，长发半倚在双肩。有趣的是在双靴，墨色的靴子后跟镶嵌了两颗紫宝石，黯淡得看不出。
　　行如风的男子进帐后站定在桑娴旁，对在榻上的卿寂芸开口：“陛下，桑娴有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又何苦为难她？”
　　淙淙流水般的嗓音令卿寂芸抬起头来，直立在她面前的男子，是她的知己，没有对她毕恭毕敬的需要，自己也从不跟他摆架子。
　　只可惜他有个麻烦的妹妹，总让两人烦恼。

　　“朕已经治了她的罪。”
　　“那怎么……”
　　一室的宁静荡然无存，奏折摔下地的声音反映了主人的不耐：“是她自己还在那里自讨无趣！”
　　那温柔男子转头看地上跪着的妹妹，好笑道：“你看，你那倔脾气，又惹你卿姐生气了！”
　　卿寂芸绷着脸不愿看他们，可又不得不问：“惊彪，你说这皇都设在这里好不好？”

　　她没叫错人，她话中的“惊彪”就是眼前文质彬彬的男子。
　　胡惊彪，这名字是他父亲起的，与他那无害的外表相去甚远，他已经不止一次抱怨父亲给他一个这么容易被误会的名字。毕竟他的名能联想到的是四肢发达的武人，而不是儒雅有礼的书生。
　　脚步声微响，胡惊彪捡起地上的折子，略略一看，嘴角蔓延着苦笑：“这些人真不让你省心啊！”
　　信手将指间物在灯上燃尽，又说道：“无妨，皇都在哪无所谓，反正你这个国君是跑不掉的。”
　　卿寂芸“扑哧”一笑，心情愉悦连带着嘴角上扬，胡惊彪看着也笑了起来。
　　“嗯，中听得很！”
　　胡桑娴插了一句：“哥哥说的没错，皇上在哪，我们就追随到哪。只是……罪臣斗胆一问……皇上为何安排这次围剿？”
　　寂芸慢慢止了笑，问道：“莫非你以为以你三万精兵真拼得过八万大军？按你的说法来说，我们的将士们要一个人砍上三个人，这不是一件难事……”
　　语调一转，嘲讽了起来：“但你不知道，敌军一人砍上一个是更简单的一件事吗？遇上了吕思岸，明明打不过还逞能……”
　　“可你损了我的颜面！”桑娴突然口无遮拦了起来，听得胡惊彪眉头直蹙。
　　她无法接受卿寂芸的说法，她被宠惯了，只知道卿寂芸就是骗她了，让她生气了！
　　“你的颜面重要还是战事重要！”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置疑，卿寂芸坐起挺直了腰板，与胡桑娴针锋相对，胡惊彪在一旁只看着叹气而什么都不做。
　　接着卿寂芸掀开毯子，一步步走至桑娴面前，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弯身将桑娴从地上扶起来：“这一战，战的是朕的尊严，是屈国的尊严。断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败了！若是屈国败了，还如何在十方十国立足？有多少人要落井下石你知道吗！”
　　桑娴惊了一惊，愧疚起来：“是罪臣的错，无理取闹了。”
　　卿寂芸没有再说，反而转身：“惊彪，你命人趁夜潜入覃城，潜入吕府，将吕氏一家都掳过来，切勿泄露风声，这事不用你亲自出面，记得！”
　　她又将榻尾的披风取过身，叫上桑娴：“我们去看看牢中困兽。”
　　在踏出营帐的一瞬间，她弹指灭了灯火，两绰绰身影渐渐隐没夜色中。

　　另一营帐。
　　吕思岸在冥思苦想着如何脱困，就听见有人步入帐中，红衣白衣相携而来，倒是一道丽景。
　　他脸上挂着讽笑，笑这二人夜深了还有闲情逸致来这里看望他。
　　“你可还好，吕大将军？”吕思岸看着眼前对着他说话的白衣女子，是之前打败他的女人。
　　眼见她似笑非笑，清瘦的身躯藏匿在素净的披风之中，那停驻在他身上的眸此时正散发着调笑的意味。
　　若不细看，吕思岸差点就错过掩盖在调笑下的犀利与浓浓的……阴谋！不难猜出，在他面前的极有可能是他现在最恨的人——卿寂芸！
　　卿寂芸不得不承认，吕思岸有着令女子为之倾倒英俊皮囊，跟胡惊彪有的一拼，甚至会更胜一筹。剑眉深锁，一看就不是凉薄相，少不得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她突然冒出个想法，将他收为己用，跟胡惊彪做把子兄弟，彼此互补，正好造就了她的完美左右手。不过这想法一会儿就被消灭了，她晓得，这种人很有气节，宁死不屈。
　　见他迟迟不开口，她也不恼，反而席地而坐与他对视。
　　接着她轻笑地说：“不怕你知道，吕家一家老小现在在我手上。”
　　吕思岸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额头青筋不自觉浮现：“你想做什么？”
　　卿寂芸做了苦思状：“嗯……像你这般烈性子，定然不会老实效劳朕，那朕又何必养虎为患呢？朕想……毁了你！”
　　如同想到一个好点子般，她开心的笑着，笑得开怀与自然。谁会想到，前一刻她才撂出一句狠话。
　　“屈国女帝当真名不虚传！在下倒想向你取证一下，传闻你设计陷害自己的大哥与毒杀自己的亲姐姐，六亲不认，泯灭人性，是真是假呢？”吕思岸铁青的脸，厮磨的牙齿，怒火燃烧的双眼，微微颤的身躯……无一不体现他此时的心情。
　　卿寂芸听后，面色极差，像位伛偻的老妇般艰难地站起身子，极缓极缓地说出：“可惜了吕家上下几十口人，明天处斩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那话冷得同刺骨的冰凌一样，扎得吕思岸双目赤红。
　　“你！你——这恶妇！”吕思岸气急败坏，“蛇蝎心肠！最毒妇人心！”
　　“闭嘴！竟对陛下出言不逊！”在卿寂芸身后做木头的胡桑娴终于呆静不下去了，佩剑刚出鞘就想上前给他一剑，以报当日几剑之仇。
　　“退下，桑娴。”卿寂芸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对吕思岸又一次说：“你既然知道朕能心狠灭亲，也知道我非善人，冷血无情，心狠手辣……那朕抄你满门，诛你九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弯腰俯瞰他，笑得同血泊里开出的锋利花朵：“朕难以重用且极有可能背叛朕的人，落入朕的手中，只能是生——不——如——死！”
　　说完转身往帐外走去，临走前脚步顿了一下，再回首嫣笑告知他：“当然，只要你能扳倒朕，自然也能从朕这里寻到一条生路。”接着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即使是九死一生，我吕思岸也不会放弃！不会放弃索卿寂芸的恶魂！”末了吕思岸嘶吼出声，回响在小小的营帐里。

　　桑娴略有顾虑，出了营帐便向寂芸提了话：“卿姐，不如下迷药让他消停消停？”
　　一瞬间四周都冷冷清清的，仿佛没了吕思岸嘈杂的怒吼声，身前孤寂的女子，轻轻勾起了嘴角：“不用了，我们回去睡个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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