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坠

作者: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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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断章(中)


      青龙二年秋。八月。
      仲秋清晨微寒的露水气息汇成一股冷流,顺着被打开的哑舍大门卷进室内。老板用盖子磕了磕茶碗的边沿,抬头对上了刚踏进室内的司马师的视线。
      “不知司马家大公子清晨来访鄙舍,所为何事?”老板问。
      “无他。”司马师淡淡道,“仅想找人谈谈这多事之秋。”
      “某与公子不过一面之缘,这般议题找某来谈,不大合适吧。”
      司马师没有说话。老板嘬了一口手里的茶水,也不说话,等着司马师开口。
      屋外梧桐过一晚落一地叶,从老板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门口一地砂黄。起得早的人家已经在动手清扫门前的落叶了,于此静谧之时,仅能听见远方扫叶时若隐若现的“刷啦”声响。
      夏侯家芳华之年的媛容小姐近日暴死于司马府中,原因未明。原先交情还好的夏侯家和司马家又恰在此时突然关系紧张起来。要说这两件事全无关系,怕是没人会信;但要说这两件事一定有所联系,却又显得过于牵强附会了。
      不过对于庶民百姓来说,管他真相几何,只要不波及到自己,他们还是很乐意遥观满城风雨看看热闹的。媛容小姐三日前方才出殡下葬,眼下正当事情被推至风口浪尖时。司马师挑了这个时候来访哑舍,怎的不让老板疑虑其造访缘由。
      “老板今日是不迎客吗?”司马师轻声问。
      “倒不是不迎客了。只不过某觉得,比于‘客人’而言,公子更像是个来挑事的。”
      司马师再次沉默。他阖眸敛声,向老板微微垂首,“若老板还在为数年之前发生的闹剧耿耿于怀,则子元现在便为当初的失仪道歉。”
      他说的是太和二年那会,司马昭跑哑舍里看上流云坠老板却不肯卖,结果被司马师拿剑架了脖子的事。
      “不瞒老板,子元此行前来,就是为了那块玉。于此心有一惑,不知先生可解?”
      老板看他一眼,抬手叩叩桌对面,“坐。”
      司马师颔首,走进来时顺手带上了门。
      “几日前媛容出殡时,有道士来府上作法。离去之时言我身带凶物,叫我小心为上。愚弟多事去问,猜此‘凶物’是因了流云玉之故,劝我把它丢掉,或是尽早还于哑舍。……我不肯。”
      老板挑眉,“你不肯?”
      “嗯。那块玉当初名义上说是售予我了,实则回去后转手我便把它抛给了子上。本以为是他喜欢,我总没有不给他的道理,谁知道这小子一开始打的就不是这样的主意,及冠礼时细饰了一番玉坠又拿来讨好我。他既然已把玉坠送给了我,那怎样处置就是我的事,留下也好、丢弃也好,总归轮不着他来说三道四。”
      老板抬眼问:“公子是与胞弟吵了一架吗?”
      司马师闻言一愣,然后摇头,“没有。”
      “你继续说便是。”老板笑笑。
      “……”
      司马师被老板漫不经心戳破他心思的话语态度激怒了。但此时他还有求于老板,而且一时想不出辩驳的话语,因而只能以沉默对抗。老板也不急,将目光随意投至别处,他有的是时间和司马师耗。
      因而最终败下阵来的还是司马师。
      “我原是不信诸此神鬼之说、无稽之谈的,然那般判词到底是在我心里留了些疑虑的。说到底,此行不过是想向老板求证一事——流云之玉,当真是件应被提防的凶物么?”
      “若我说是呢?”老板问。
      “那便请详解此物。”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有其他的事想问问公子。”老板幽幽道,“亲手害死一个人的感觉如何?”
      “——!!!”
      司马师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惊惶、愤怒和阴戾刹那间一齐涌了上来,在短暂的无措后,最终在他心上升起的,是强烈的杀意。
      仿佛对司马师的反应早有预料似的,老板看他的眼神惊人的平静。
      “若有怨怼,冲我来便是,打坏了一室古物,也不怕折损阴德。灵玉认主,凶玉自然也是认主的,售卖之时我还未来得及讲清楚,就被你近似抢了走了,如今遭了罪再来,自个受了多少委屈,也怪不得他人。”老板淡淡道,“当初作一家嫡出大公子,仕途上有多少风光,现在怕是就有多少落魄。也许是你天生该经受的,也许是被流云之玉增添的厄难,浮华案一劫、亲手弑杀枕边人一劫,到底是全部落在了你的命数里。若你还留着流云之玉在身侧,以后落到你身上的厄难当是只多不少。这可不是与胞弟赌气那么无关紧要的事,你当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一块镶成了坠子的青白色美玉落在了老板面前的桌子上。老板抬了抬眼,伸手要去拿,坠子却被司马师往后勾了一截,脱开了老板方便触及的范围。
      “什么意思?”老板问。
      “我把它拿出来,不代表我要把它还回去。若我没理解错,老板的意思是,正因流云坠之故,我之生平才会多出这般厄难?”
      “是的。”
      司马师的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弧度极锋利,让人说不上来是单纯的笑还是在嘲讽蔑视,“那么,便允得子元多问一句,如我将玉坠还回,可允我一生不再遇厄遇劫,自此之后,青云平步?”
      “不可能的。”老板说。
      “遭逢一难是劫,遭逢数难是劫,既然横竖都要在劫上踏过去,多一点少一点,也就没什么差了。我原本就是不信这些的,即便你告诉我有,我依然不信。”司马师说。
      他的声音虽轻,一字一顿传入老板耳中却宛如凤凰唳鸣。
      “我不信神鬼,不信命数,不信厄难。若要问我信什么的话,我大约只信自己的这双手。所失之物,我当用这双手亲自取回;负我之人,我当用这双手划清界限;庙堂之权,我当用这双手掌握把控;平生命数,我当用这双手牢牢攫住。”
      “因此,流云之玉,我不会将其归还。权当是留在身边,作为见证,还请老板谅解。”

      正元二年二月,当老板混在围看大将军出殡的洛阳百姓中时,在回忆起若干年前哑舍中这一幕时,忍不住感叹。
      ——太和浮华涉及子弟何其之多,却独独只出了那么一个司马师。
      他想时代是终究会变化的,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一幕时代中,推动变革的任务,居然是落到了这个人的头上。
      但比起发问“为什么是他”——
      感叹“难怪是他”也许才更加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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