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

　　蒋澈懂得，懂得她的艰苦。年幼的她在父亲是犯罪者的阴影下生活。还未长大，母亲又撒手人寰，她不得不寄人篱下。现在，她的日子依旧见不得光明。
　　长期生活在灰暗里的人，会忘记太阳的。
　　蒋澈不是不心疼，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她释怀一点。
　　他松开林岁的双手，搂住纤细的腰。另外的手解下她头上紧箍的橡皮圈，一下一下抚摸着后脑勺。
　　“想不想哭？”
　　林岁披头散发，摇了摇头，勉力维持最后一丝倔强。
　　蒋澈缓缓将她的头，按向自己胸膛。林岁的脸藏入自己怀中。后脑勺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似安慰，似鼓励。

　　林岁感觉头皮从未有过的放松，后脑勺传来一股温热的力量。
　　沙包筑起的高墙，终是抵不过泛滥。
　　全线缺堤。
　　她双手慢慢地，抓住蒋澈身上粗糙的运动服。
　　一滴泪，两滴泪。
　　不一会儿，衣裳打湿一片。
　　蒋澈觉得林岁的泪有毒。不然他的胸口为什么会又热又疼。

　　两人相拥着，不知道站了多久。林岁重新抬起头时，双眼通红，眼袋肿起似的。她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哭迷糊的人瞬时清醒不少。
　　蒋澈走到外间。桌上的啤酒早已没有凉意。他昂起头灌入剩下的啤酒，空易拉罐随手一抛。
　　哐当，准确进球。
　　林岁视线随着抛物线移动，然后又回到蒋澈身上。
　　“怎么了？”现在无论蒋澈怎么看林岁，他都觉得她小小粒的，惹人怜。
　　“我想喝酒了。”反正在蒋澈面前已经丢了大脸，也不在乎这点事了。
　　蒋澈笑了。他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两罐啤酒，拉出一张纸巾擦干净罐子表面，拉开一罐递给林岁。
　　“借酒消愁，愁更愁。”
　　林岁接过道谢，没有回答蒋澈。
　　蒋澈也不在意，随意坐在床上。

　　林岁一口一口喝着酒，看着窗外。大片大片黑暗，无边无界，视线似乎都模糊了。隐约从云间，溶溶浅黄的月亮探出头。
　　她慢慢地浅酌，不知不觉大半罐已经下肚子了。
　　“真漂亮。”林岁笑着呢喃。
　　蒋澈听不清，身子倾向林岁问：“你说什么？”
　　林岁咯咯地莫名笑起来，白皙的手指指向远方的天空。
　　“半个月亮爬上来，啦啦啦，爬上来……”
　　蒋澈看了一下窗外，狐疑地再看了一下林岁。
　　只见她两颊绯红，目光迷蒙。手一歪，啤酒倾泻一地。
　　“林岁你……”
　　蒋澈想发牢骚，林岁却已经闭上眼睛，他只能低叹一声。

　　蒋澈将林岁小心抱起，安顿在床上，盖上毛巾毯。林岁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
　　他看了几眼，决定还是将柜里的薄被也拿出来，盖在林岁身上。
　　离得近了，蒋澈可以闻到从林岁身上发出的啤酒味，还有特有的少女的芳香。
　　窗外无月无星，哪有什么月亮爬上来。
　　只有满室啤酒花发酵的清香，还有一双人。
　　蒋澈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手机震动起来。
　　显示屏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已经蒋澈烂熟于心数字。
　　他看了一眼床上蜷起的人儿，还是摁掉电话。那边没有再打过来。

　　林岁的生物钟在酒醉后依旧准时。醒来的时候闻到啤酒的味道，还有一股陌生的味道。
　　身上盖着黑白条纹的被子，不是她的。
　　林岁被惊醒了一半，赶快揉了揉眼睛，回忆昨晚断片前的片段。
　　她只记得自己晕晕乎乎，然后看着看着风景，就睡着了。
　　林岁知道自己醉了。她满心懊恼，暗自告诫下次不要乱喝酒。她头微微一侧，就看到蒋澈就这么趴在桌上。一长臂随意伸展，另一只手老老实实地被枕在头下。桌上的电磁炉被放在地下，还有两瓶熟悉的啤酒罐。
　　这么高大的人，就这样睡了一晚。林岁觉得有些愧疚。
　　她悄悄地下床，窸窣穿鞋。
　　细碎的声音惊醒蒋澈，他醒来之后就看着林岁发呆。
　　“醒了？”林岁尴尬地笑问。
　　“嗯~”蒋澈难得出现奶声奶气，眼睛都睁不大，微眯成一条线。林岁莫名觉得可爱。
　　“床还你。”
　　“你继续睡吧。”蒋澈还未清醒，说完之后头再次倒向桌子，重新睡过去了。

　　林岁走近蒋澈。他的刘海因为睡姿稍稍凌乱，露出紧闭的双眼。她发现，蒋澈的眼睫毛挺长的。
　　林岁看不到屋里有纸条和笔，只好发了一条信息告辞。
　　离开蒋澈家，她看了一眼走廊最里面的房子。铁门紧锁，像是一张紧闭的嘴巴，隐藏着秘密。
　　她站了一会儿，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一室灰尘，从大厅逛到卫生间，蹲坑里没有水渍。林岁没有感觉到一丝人烟气息。
　　她放下心头的疑惑，退了出来锁好门。

　　跨不过去的坎永远都会在面前。她已经逃避了一晚，不能再容许自己逃避下去。
　　林岁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走向自己的家。第一时间，走进父亲的房里。
　　林守明已经醒了，抽着烟。
　　他吐出一口烟问：“回来了？”
　　“嗯。别吸烟了。”
　　“就一支。”
　　“那个黑医怎么说？”
　　“打了一针破伤风，喷了些药就走了。”
　　“爸……”林岁依旧不放心。
　　“我的伤我有分寸，修养几天就好。你去上班吧。”
　　“有事情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林岁既已决定面对，说话也强硬了不少。
　　林守明点点头，慢慢地躺回去，眯起眼睛。
　　林岁在家里煲上白粥，再次交代好父亲，洗了个澡才上班。

　　**
　　蒋澈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室安静，只有阳光与啤酒的味道。
　　他冲了个澡，拿起手机。
　　一条未读短信，林岁的。
　　“我先走了，谢谢你的酒和床。”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足了她的风格。蒋澈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了。
　　然后，他回拨了午夜的那通未接电话。许久之后电话才接起来，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你奶奶/的，下次能换个好一点的时间打给我吗？”
　　“那你下次也能换个好点的时间打给我吗？我是正常上班的人。”
　　那边似乎没想到蒋澈竟会反驳，梗了一下才说：“现在方便听电话了？”
　　“嗯。昨晚林守明干嘛了？”
　　“情报挺快嘛。”迪哥赞扬道。
　　“说吧。”

　　昨天，林守明和以为毒老大交易。这个毒老大是最近才被发现的，就是坚持上次从车痕线索处追出来的。交易期间双方却发生的了争执，似是钱货不对。然后毒老大一言不合，就挥起刀子干架。林守明虽然有防御，但是人数不及对方多，落了下风，受了伤。
　　“你那边能探听到什么吗？”
　　蒋澈终于明白，林岁昨晚一切失常的举动，不禁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问你呢，有没有情况。”
　　“林守明的伤势多严重我不清楚，不过血应该没少流。昨晚我一直和林岁在一起，没监视那边。”
　　“林守明的女儿？你俩干嘛？”
　　“套情报啊。”蒋澈擦擦鼻子回答。
　　“有什么情报？”
　　蒋澈：“……”
　　“要提高效率。磨磨蹭蹭的，你不想回去了？”
　　蒋澈听到迪哥这句话，有些懵。他似乎很久没想警局了。
　　“必须抓紧。再破不了，咋们都没脸回去。”
　　“知道了。”
　　蒋澈挂掉电话，满脑空白。

　　**
　　那天之后，蒋澈和林岁依然交流不多，可是他却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防备松懈了。
　　蒋澈心里百感交集。
　　“林岁姐姐。”徐佳佳站在收银台前，向林岁双手合十摇手，一副求饶的表情。
　　“怎么了？”林岁摆出疑问的表情。
　　“我忘了今晚约了人吃饭，今天和你约好的电影去不了了。”徐佳佳满脸抱歉。
　　“谁那么大牌，居然让咋们徐佳佳推了林丫头的约。”兰姨拿着抹布，擦着收银台的桌面。
　　“你管那么多！”徐佳佳瞪了一眼兰姨。
　　“真相只有一个！”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加入讨论。
　　“什么真相？”
　　“佳姐要减肥！”
　　蒋澈拍拍小伙子肩膀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小伙子挠着脑袋嘿嘿嘿地笑。

　　徐佳佳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摆道：“我现在是标准体重！吃再多都没问题。”
　　兰姨依旧在擦着收银台，不断八卦：“那是什么原因啊？说不出来，林丫头不放人。”
　　“我……”徐佳佳有些难以启齿。
　　“兰姨，刚才胖师傅找你呢，好像关于你请假的事。”林岁帮忙解围。
　　“你怎么不早说。”兰姨立马扔下抹布，走进厨房。
　　“谢谢你啊，林岁。”徐佳佳知道林岁这是帮她解围。
　　“没事，等一下我退掉团购就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是我前男友找我吃饭啦。我只是不想让兰姨知道，她又到处嚼舌头。”
　　林岁理解，也不深究下去，只对徐佳佳说：“那就先祝你好运。”
　　“好运什么。他就是个渣男。他要吃回头草，我也不愿意。”
　　林岁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变得更严肃：“渣男坚决不能要。”
　　徐佳佳点点头，深以为然。
　　“下次电影我请，这次真的不好意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