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

　　刚过完年，餐馆迎来淡季。即使四周高楼林立，办公室无数，但是中午餐厅的上座率也只有一半。
　　下午两点，客人散得差不多。林岁坐在收银台后，数着钱匣里的百元大钞。手指飞快，几秒时间就捆出两叠。
　　忙活了一中午的徐佳佳，靠在收银台边和林岁聊天。

　　“你知道吗，我今年回家，有个小学同学居然已经当人家妈了。还请我去喝满月酒。”
　　徐佳佳和林岁都是二得不得了的年龄，二十二。可是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前者爽直，后者沉稳。
　　“那你破财了？”林岁坐着手里的事情，不温不火地回应。
　　“破财就算了，吃顿饭心里膈应。整晚就一个劲地炫耀她老公咋的咋的。说在家盖了一栋五层的房子，又说今年卖了多少猪，赚了多少钱。”
　　“羡慕就自己找个比她更咋的男人。”
　　“谁羡慕她了，我只是看不惯她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就她有钱一样。”徐佳佳一对白眼球几乎翻上了天。
　　林岁笑笑，没接话。
　　“我没男朋友就算了，你长得不差啊，为什么也没有？是不是你眼睛长太高，看不起追你的人。”
　　“还真不是，连追我的人都没有。”
　　林岁没说谎。她的性格说好听点是沉稳，不好听就是孤僻，不太合群。在餐厅里，除了胖师傅，林岁和谁的关系都差不多，不咸不淡的。也就只有徐佳佳这个热脸不怕贴冷屁股的性格，能让林岁多说两句。

　　这时，餐厅的门被打开了。两人的视线都往外看去。
　　一个衣着寒酸破烂的男人走进来。
　　林岁觉得有点眼熟，一时想不出是谁。
　　徐佳佳口里的“欢迎光临”还没吐出，就被噎回喉里，换成疑问句。
　　“请问你……？”
　　徐佳佳敢肯定，他一定不是来吃饭的。来吃饭也一定是吃霸王餐的。
　　“你好，我见外面有招工，我想应聘。”

　　徐佳佳从头到尾打量着眼前这个比乞丐稍好一点的人，狐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胖师傅叫出来。
　　胖师傅还挂着围裙，手上的水还未擦净。他见到蒋澈，愣了一下。
　　“你好，我是来应聘的。”
　　听到来意，胖师傅让他坐下问：“你想应聘什么职位？”
　　“什么职位都可以，我不挑的，只要能养活自己 。”
　　“我们有打杂、服务员、学徒可以做。你先看想做哪个，我们才好谈下去。”
　　看样子胖师傅打算和他谈下去。徐佳佳泡了一壶茶，拿了两个茶杯添上茶。
　　蒋澈一看到冒着热气的茶，立马双手抱起杯子喝上几口。然后就再不放开杯子。
　　“我当服务员好了，我很有力气的。”也许是怕胖师傅不信任，他还弯起臂膀，亮出臂上的肌肉。
　　胖师傅以为他会选学徒，毕竟学徒比较有前途。但是要做他的学徒要经过严格的筛选，他也未必能做。
　　既然他只是想当服务员，那很好办。

　　“小伙子肌肉不错。那你想要多少工资？”
　　蒋澈想了想问：“包吃住吗？”
　　胖师傅说：“上班期间的那一顿包。至于住宿，需要你自己租房子。”
　　蒋澈和胖师傅再聊了几句，就敲定上班时间。蒋澈不断向胖师傅鞠躬致谢，谢谢他肯给这个工作机会。还说许多店铺都不要他，就只有这里愿意要他。
　　胖师傅乐呵呵，只说让他好好在这里干，勤奋点也许还可以存点娶老婆的本钱。
　　蒋澈笑着离开餐厅，整个过程没看林岁一眼。
　　胖师傅回头想和林岁说什么，然后一拍大腿道：“哎呀，忘了问那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了。”
　　徐佳佳收拾茶壶茶杯，不解地问胖师傅为什么要请他，那么寒酸肮脏。
　　“年纪轻轻，肯干活就不坏。就给他一个机会，我也没什么损失。”
　　林岁看着胖师傅，似曾相识的情景，心里莫名涌起感动。

　　当年她中专毕业，跟着一贫如洗父亲流落到这里。那时她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找工作只能寻找沿街的招聘告示。
　　落魄的她看到高新招聘“公关经理”、“日薪上千”，瞒着父亲傻傻地应聘。工作的第一天，她便狼狈地跑出灯红酒绿之地。
　　那些像臭水沟里吐出的语言，那些赤果猥琐的眼神似乎能穿过衣服看透她的身体，那些放肆而露骨的抚摸，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她坐在街角，用力地哭泣。所有人用看疯子一样的也眼神看着她，却没有人理睬她。她一个人哭干了泪，将脸庞擦干净，重新回到父亲身边。
　　之后，她睁大眼睛，决定找一份踏踏实实的工作。也许自己的哭声震动了上帝，没过多久她便遇上了胖师傅，也收获了一份正经的工作。没有钱租房子，胖师傅还热心帮她找了现在的出租房，预付了她三个月工资来垫付房租。
　　林岁想，胖师傅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就用兢兢业业报答。
　　还有，林岁认出那个寒酸的男人了，就是之前坐在巷口问她要早餐的男人。

　　**
　　此时，蒋澈坐在离林家屋后的一棵老榕树上。
　　树冠庞大，叶茂葱容，适合藏匿，观察。
　　他舒服地挨着背后一根粗壮坚实的树枝，拨通了一个电话，眼睛盯着林守明房间的窗户。
　　半个小时都没有人影晃动，估计是没人在家。
　　这时，电话通了。
　　“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
　　那边的人似乎走远了一点，才问：“有事？”
　　“我好得很，就是给你通报一声，我进了那个胖师傅餐厅了。”
　　“很好，今晚我们找个地方详谈，地址我发短信给你。”
　　蒋澈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接下来，他要干什么呢？
　　嗯，该找房子。
　　任务什么的，都不及今晚要睡的床重要。
　　蒋澈早已有看中的房子，他拨通了招租告示上的电话。
　　“你好。”
　　“你好，我想租房。”

　　**
　　蒋澈在租房门等着。远远的就看到林岁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不会那么巧吧？租个房子都能遇到目标。
　　蒋澈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不是一句狗屎运可以概括了。
　　林岁走到他的面前问：“你想租房子？”
　　“是。”
　　只见林岁踟蹰了几秒说：“我只是代房东出租。房东说，租房子要先交三个月租金。”
　　蒋澈不用装，现在的确尽力困苦潦倒得不行。他翻遍身上的口袋，所有钱加起来都不够一张红色大钞。他一脸窘迫地看着林岁道：“可是，我才刚找到工作。莫说三个月租金，我连吃饭都可能顾不上……”
　　在巷口讨早餐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呢。这些，林岁都知道，可是她对此不发一言。
　　蒋澈看着林岁眉头也没皱一下，只好使出最后一招——苦肉计。
　　“既然这样，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再找找别的房子吧。”
　　说完，蒋澈转身就走。

　　走出一段路，他没听到林岁喊停；走到转角处，还是没听到林岁的声音。
　　他是不是走得太快太彻底了？蒋澈疑惑，还有点懊恼。
　　哪份情报说林岁善良的？看他流落街头也不帮他，善良在脚趾上了？谁再说她善良，蒋澈第一个反对。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思考今晚的去处。为今之计，他只好去问问胖师傅，看看餐厅可不可以收留他几天。

　　走在半路，手机响了。蒋澈看了眼来电显示，乐了，连忙接起。
　　“喂。”
　　“先生，我问过房东了，他同意将预付房租降到一个月。”
　　“可是，我也没有一个月的房租钱。如果五十块够一个月。”蒋澈的肩膀再次垮下。
　　“月租五百，单间，独立卫浴没厨房。”
　　蒋澈想再次提醒林岁，他是没钱，不是嫌弃房子。正准备张口打断，就听见林岁接着说：“五百元我帮你垫付，发工资记得还我。”
　　喜从天降，砸得蒋澈愣了一下。回过神时那边已挂了电话。他不顾在公众场所，长呼了一声，身子倒退两步之后转身往回跑。耳边寒风依旧呼啸，蒋澈觉得身心畅快。
　　今晚有瓦遮头了！什么都可以缺，唯独不能缺一张床。看来，情报还是蛮可靠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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