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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
“玉阶飞?”北辰元凰的语气中包含着真实的讶异,“你居然能够以魂体托生翡翠之中,好妙的手法!”
“元凰,你的心智在何处呢?”玉阶飞对这一句赞叹置若罔闻,眼睛看着北辰元凰,目光却仿佛越过了站立的人身,而探索着压抑在深处的什么。
“玉太傅,北辰元凰就是吾,吾就是北辰元凰。”北辰元凰低沉地笑了两声,“吾承载着南宫神翳九成的功力和北嵎皇朝命运的最后所系,吾是翳流和北嵎的全部希望。玉太傅,何必不死心呢?”
“凰儿,你让吾失望的,就是为了报仇而甘愿中了他人圈套啊!”玉阶飞一声长叹,“但是,你善良的本性,真的被无情的王者之路泯灭殆尽了吗?”
“你说呢?喝!”北辰元凰失去耐心,再不多说,突然一掌击向石坛,这是镇守一方龙脉的关键所在,石坛若碎,其下龙脉剧震,受到牵引的龙气必然爆窜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的方向亦掀起一阵掌风,与北辰元凰一掌相接,轰然暴响,但龙脉安然无恙。
“谁?”北辰元凰怒喝。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伴着朗朗诗号,谈无欲身骑骏马,从石丘另一边缓缓走来,白发束冠,袍袖飞扬,一派脱俗不凡之象。
“曾闻数百年前孔雀皇朝末年曾经出现两位奇人,合称日月才子,听闻阁下诗号,莫非便是两人之一?”北辰元凰见到来人,收了攻势,重新戒备。
谈无欲一甩拂尘,“山人正是脱俗仙子谈无欲,月才子也。”
“孔雀与北嵎有着亡国之仇,你竟然帮助玉阶飞,且又与吾为敌,行事太过可笑!”
“阁下既知日月才子之名,可说见多识广,又如何看不穿兴亡之事呢?一国之基,在于万千黎民百姓的祸福苦乐,阁下如今所作所为草菅人命,违背天理,吾阻止阁下,还百姓一个太平之世,谁有资格非议呢?”谈无欲不紧不慢地下马,使马匹自行跑开,“如吾没有猜错的话,十二年前吾友在此施法改造地脉之时,也是翳流派人从中作梗,导致功亏一篑,间接害吾友身亡,是也不是?如吾依然没有猜错,阁下虽然占据北辰元凰之身,对于他体内的龙气却始终不得要领,是也不是?这便是这一战之后,吾等立见之分晓。”
北辰元凰哈哈大笑:“月才子名不虚传,十二年前行事如此隐蔽,依然能够推出翳流。不过……”他转而用一种轻蔑的口气道:“凭你——醒恶者的手下败将,也想阻止吾么?”
“非也,”谈无欲不愠不怒,容色平静自然,“吾确实想阻止你,不过比吾更希望阻止你的,是他。”
谈无欲和玉阶飞对视的一眼被北辰元凰看在眼里,轻蔑意味更浓,“痴人说梦!区区魂体,如何与吾抗衡?”
玉阶飞依然摇着他的翠扇,丰神俊朗一如生前,“论功力,吾自无法与南宫神翳抗衡,不过,吾却知道让你解脱的办法。”
“是么?在那之前,吾早已吸收龙气,你们再添十倍军力也休奈吾何。”
玉阶飞无奈道:“真正的为君之道,你还是不懂……”
话音未落,魂体竟然指凝剑气,毫不犹豫地向北辰元凰打去。
北辰元凰更加诧异,一言不发地抢攻上前,抬掌欲攻,魂体横手一挡,虽然非是实体,所蕴含的力量却充沛强大。北辰元凰心存试探,也被震得后退。尚未站稳,玉阶飞又是一掌拍至,北辰元凰接住,立时觉出了些许端倪。
玉阶飞虽然精通术法,却非通晓道门心法之人,而今魂体掌劲所含,隐约有道家精纯之息,糅合太极原理,化纳天地之气,以柔克刚。这样一来,将魂体力量不足的劣势转化成优势,能够极大地化消对方力量,甚至玉阶飞如若借力而为,不无可能将北辰元凰体内龙气逐渐导引而出,加之翡翠位处龙脉之门,龙气可轻易被导入龙脉,欲再吸收,极其不易。
北辰元凰一边拆招,一边向翡翠望去,果然,谈无欲一手覆在翡翠之上,翡翠光芒闪烁,竟是谈无欲将自己的道门真气通过翡翠传给魂体,支撑魂体竭力一战。
如此大费周章,莫非真有把握玉阶飞能够逼北辰元凰灵识恢复,脱离南宫神翳的控制?
北辰元凰忽的虚晃一招,避过玉阶飞,直接朝翡翠抓去,谁知玉阶飞一眨眼移至近前,再度挡下。此时,烈阳逐渐上升,整座燕然山沐浴在璀璨光辉之中。金龙抬头,天命所归,即将落定。
“冰凝千峰流!”玉阶飞清喝一声,掌间真气竟凝成丝丝寒霜,北辰元凰使一招“妙转乾坤”,两掌蕴含极阳真气一推一挪,化解冰寒之招,霜气飞快蒸腾,玉阶飞又喝道:“坠星诀!”掌中使力瞬间猛增数倍,逼得寒气迅速灌入北辰元凰掌中,北辰元凰顿时感到前臂略微僵硬起来。
坠星诀本属术法,是玉阶飞独创武学之一,其所包含的力量无比强大,鼎盛时发出足能令地表为之晃动,然而于发招者也是自损三分,并且短时间内无法再出招。
眼见魂体现状,原本打消耗战直至玉阶飞和谈无欲都气空力尽是最好的选择,但午时将至,不能错过时机。北辰元凰深吸一口气,撤掌后退,新招再出:
“紫霞东映!”就在运气之时,北辰元凰一阵气短,那股寒气径直在体内游走,玉阶飞抓住一瞬之机,扬手又是一道气劲打入北辰元凰心口,成功牵制。
“怎会!”北辰元凰咬牙切齿,运动元功欲冲破穴道,灵识却猛然模糊,感觉一阵紊乱。
又来了,东方鼎立死的时候,月吟荷死的时候,紊乱,躁动,是他……有苏醒的迹象。
“凰儿,是你吗?”玉阶飞声音轻柔了些,动作却丝毫不轻,指气疾点,封了北辰元凰周身数大要穴,然后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在距离不足半寸之处止住,“玉阶生尘,去。”
掌心发出柔和的青色光芒,一点点笼罩住北辰元凰,北辰元凰隐隐听见了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还有带着微微萧瑟、悠远婉转的洞箫声。有人在竹林外下了马,怀着几分诚惶诚恐的心情朝雾气迷蒙的竹林深处走去,一步一步地踏在洞箫的旋律上……
“吾最初教你的静心诀,很久没练习了罢。”属于南宫神翳的功体在一点点瓦解,真正的北辰元凰的意识终于开始强大起来,反抗起南宫神翳的意识。
“啊!”北辰元凰一声痛呼,抱头拼命喘息,冷汗自额角不断滴落,南宫神翳怎会甘心,纵然受到冰凝之招的压制,依旧孤注一掷,调集全身内力冲破穴道,一股股气劲趁玉阶飞无暇自卫直向翡翠打去,困兽发威,也逼得谈无欲不得不分力回护,真气散离的速度失去平衡,嘴角猩红立现。
玉阶飞见状,一掌仍压在北辰元凰头顶,另一掌竟反手拍向石坛,但见一阵闷响之后,石坛和翡翠分毫未损,三人的脚底却传来了细微的震动。与此同时,北辰元凰感到体内龙气愈发翻涌,冲得五脏六腑都似移位一般。心神一分,玉阶飞元功再催,北辰元凰的灵识忽的清晰,一声“老师”脱口而出。
玉阶飞没有丝毫喜悦,单手执扇,凌空施法,谈无欲也翻起拂尘,地上一个巨大的八卦法阵赫然浮现,两极轮转,八门移换,光芒大炽。
“浑地诀·龙归本位,喝!”玉阶飞将北辰元凰用力一推,他踏入阵中的瞬间,金光万丈,龙脉震动之剧使得周边石山碎石纷纷滚落,常人已经难以站稳。
“啊!!!!”北辰元凰喊得撕心裂肺,好似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吊住了四肢,发冠被冲散,狼狈到无以复加。当此时,龙气自天灵爆窜而出,激荡出龙啸响彻云霄,风云突变,真龙归位。
“浑地诀·龙镇青天。”
“紫光皇极!”南宫神翳最后一击,试图将龙气真正化纳为己用,终是棋差一著,成形的龙气在浑地诀牵引下,不断涌入开启的龙脉,而那一点青芒自始至终萦绕在北辰元凰额心,化解南宫神翳最后的智识。
当最后一丝龙气没入龙脉,一切重归平静,玉阶飞收了阵法,看着北辰元凰双目紧闭倒地。
“他的脑识被压抑太久,刚才又遭龙气爆冲,醒来后只怕……”
“但应非久症,可以治愈,”谈无欲的手仍然放在翡翠上,“以后,他交给我吧。”
“得友如此,玉阶飞只恨无以为报。”
“哈,只要他甘愿放下前尘,一切都值得。”
“吾之留信,但愿能助他解脱。”
“你是他最敬重之人,他会听的。”
“好友……撤力吧。”
“眼下你魂体完全,可以再入轮回。”纵然谈无欲语调平和,一丝落寞仍然瞒不了人,却不是伤感或不舍。“你……”保重还是走好,注定是说不出口的词。
倒是玉阶飞笑微微地,“轻步玉阶飞夜色,不胜萧然掩月来。好友,请了。”
不再有内力护持的翡翠在谈无欲的手心悄然化作一捧翠绿的粉末,魂体随之消散无踪。
早在龙脉震动之时,姬小双已经赶到了燕然山,不知里中情况如何,心急如焚。
但是前方小道的入口处站了一个人,高挑的影,鲜红的衣,指间一柄黑檀折扇,看在姬小双眼中就像杀人的利器。
“你,没命走到北辰元凰跟前了。”公孙月淡淡道。姬小双看着她的眼睛,生生打了一个寒战,从来不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有恨,有冷,有静,更有……杀戮的欲望。
战线的前沿已经平静多时,哒哒的马蹄声踏破沉默远远而来,透露出焦躁不安的意味。
公孙月已经拭干净了血淋淋的双手,但仍有血块留在指甲缝里,没关系,这种时候,他不会介意的……
一顶孤零零的营帐和大群看起来得胜却颓丧的士兵在辽阔的荒地上分外显眼。骏马加快了脚步,却不是出自公孙月的命令。
或立或坐、或包扎伤口或哭泣同伴的士兵见到她,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没有人说话。
公孙月在营帐前滑落下马,从未对即将见到的东西怀着如此令人心悸的恐惧。
分开的十年好像一场梦,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以为能见到明媚的晨曦,却不想相见也换不到片刻的欢愉,紧接着堕入另一片黑暗,永无止境。
营帐里还有一个军医,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最牵挂的人就躺在那里,浴血的战马也卧在他身旁。周围的空气都沉沉地朝公孙月压下来,推着她缓慢地坐到他身边。
“为什么不等我……就不怕三哥狠狠地骂你一顿吗……”
公孙月轻轻地抱起兰漪的身子,将脸颊贴上他的脸,感觉五脏六腑已经痛到麻木,她真的已经不记得眼泪的滋味,而如今,那咸苦咸苦的水滴就像是要将脸上风尘洗刷一净一般,淌得汹涌恣意。
她再也没有欠着世人的东西,他再也没有金兰之义的责任,早在十年前就该结束的牵绊,终于写下终章。
又有马蹄声传来,公孙月知道是谁。
“你还好么?伤得如何?”她走出营帐,并不意外地看见马背上还载着另一个无知觉的人。
谈无欲摇摇头,“让你担心了。”
“是啊,以前是我让你们担心,现在是你们……”公孙月苦笑一声,“你来了,我们……离开吧。”
离开北域的路上,一小队意想不到的人正在等候。
邓九五走下华轿,挥退了侍从,来到公孙月跟前。
“大哥听说了吗?”
“尚不知,吾会慢慢告诉他。”
“我想走了。”
邓九五道:“吾知道。”
“二哥……”你老了很多,我也想念二嫂,她一定也还好。
“吾有一物,你收着,这辈子也不用还了。能开全国各大粮仓的御令,以后若是有了天灾人祸,你大哥处理不到的,多担待些吧。”邓九五轻叹一口气,“也不至饿死了,你个祖宗啊。”
“……二哥,你们很会压榨劳力。”
邓九五转向谈无欲,“先生,此事感激不尽,吾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谈无欲道:“吾知道王爷欲谈何事,山人力尽运穷,恐无法入朝效力,此书《一莲托生品》为山人拙作,请转告圣晖皇帝,若将书中之言运用得当,可保国之生计。另有书信一封——”谈无欲自袖中取出两物一并递给邓九五,“吾推荐贤人一名,此人名为素还真,目前隐居翠环山,乃文武双全、治世无双之才,若使人尽其学,必成国之栋梁。望皇帝好言相请,相信他并无卧龙之难。”
邓九五把书信妥帖收起,“先生话已至此,吾等不再多言。先生以及您身后之人,欲往何方呢?”
谈无欲知他对北辰元凰顾虑重重,坦然道:“人已痴傻,望圣晖网开一面,山人不过深山退隐,不问世事。”
邓九五思虑了一会儿,目光又在公孙月身上转了一圈,终于颔首道:“那么,吾等告辞了。四妹,自己保重。”
“请你转告大哥,跟他道歉。”
“何歉之有……”邓九五缓缓摆了摆手,登上大轿。
一直望着邓九五一行人走远,公孙月才重新开口,“谈无欲。”
“何事?”
“我们不能一起走吗?”
谈无欲淡淡地笑了,“你的日子,还长。”
“也对……”公孙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这里很快就会有皱纹了。”
“在吾看来,月移月换,阴晴圆缺,无论多少年都不会变。”
“是啊,罢了。”公孙月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无欲,认识你,足够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出口,不是错过,更不是放弃,他们之间的距离便是这样不远不近,留恋,不沉沦。
原来是取是舍,各人早有分定,把剩下的路走完,余下的,便任由命运去轮回。
“无欲,就在此分路吧。”
“吾所说的那位神医住在岘匿迷谷,你报素还真的名字,他定当医治,伤者在他手里,你毋须再担心。”
“好,你同样保重。”
“别了。”
“兰漪,他不爱听谢,我也就不说了。可他的万年果救了我们多少回,等你好了,我们再去找他,你当面说声谢吧。”
“这么些年,听说你哪儿都没有去,一直待在扬州,很无聊罢?今后,这整个天下,都是我们跑马的地方。”
十年一觉,说不出口的守护,就用余生来实现吧。
又是一天夕阳,不知今夜,有明月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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