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幻

　　屋内，顾芷芸独自坐在桌旁。顾炜进来，先请安问礼，又道：“扰了小姑清眠，还请小姑恕罪。”顾芷芸“噗嗤”一笑，道：“他唬你的，你倒信。”顾炜道：“小姑父面色不渝，倒像是心疼小姑清梦被扰。”顾芷芸只觉着好气又好笑，轻轻摇摇头，明知故问道：“不说他，你只说说为何一定现在要见本宫？”顾炜脸色一沉，道：“本王来北境已经十数日，来凉州也已五日。如今战事已平，父皇赐姑姑全权处理北境事宜，敢问姑姑是否只顾招兵买马，其余事皆不做决断了？”顾芷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故意道：“本宫有何事非得此时决断？”顾炜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避让，道：“先前北境五城失守之事还无决断，难道姑姑只在乎收拢势力，那十二万大军、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便可轻轻掀过？”面对顾炜的指责，顾芷芸始终无动于衷，反说：“乌尔旦现还在狱中，北燕议和使臣也在候着，睿亲王想要为百姓报仇便自去吧。”顾炜手按佩剑，上前一步，怒目而视，极力忍着怒气道：“景宸长公主的意思是杜炜白之过不再追究？”顾芷芸点头，道：“收复北境五城、攻占燕云十三州他亦有大功，功过相抵也未尝不可。”顾炜冷笑一声，历声道：“北燕屠城，北境百姓死伤者数十万，又岂是一句功过相抵可揭过去的。又或者……”顾炜拔出佩剑，怒不可遏地指向顾芷芸，讽刺道：“你长公主殿下权势滔天，压下死伤百姓人数，保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将，怕是也容易了。只是我顾炜忍不得，但凡伤害百姓的，必须付出代价。”“若本宫执意要保他，你能如何？”顾芷芸微微提起下颚，脸上满是高傲与不屑。顾炜的剑几欲抵上顾芷芸的颈部，眼中已是杀气毕露，“如果姑姑执意如此，刀剑无眼。”顾芷芸突然上前一步，顾炜猛地收回剑锋，后退一步。顾芷芸秀眉一挑，笑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说完这句，顾芷芸便走到案边，拿起一封折子递给顾炜。顾炜望着她，半响不曾动作，任由她抬起的手停在空中。须臾，顾炜才狐疑地接过，快速扫看。看罢，顾炜面色铁青，“简直混账，北境军的军饷都敢克扣至此。”又道：“既如此，错不在杜将军，而应将这些贪官污吏夺职下狱，诛灭九族，以慰亡魂。”顾芷芸转过身去，望着窗外出神，过了半刻，平静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是谁贪了？”“户部。”“前任尚书齐选之已死，现任林如海刚刚上任，就算追查起来，罪过也是背在一个已经抄家定罪的死人身上。再者，就凭这些，证明不了银子一定是户部拿的，反倒是杜将军随时可以被人反咬一口。”顾炜已然冷静下来了，收回佩剑，恨恨地道：“难道任由那些人逍遥法外吗？”“齐选之抄家时抄出五百万两家私，与所查贪腐数额相符。”顾炜接着道：“帐册上没有记载北境军饷这一项，又或者有许多未查出来的都不在帐册上。”顾芷芸看着他，道：“你说是先查出的帐册，还是先找到了银子？”顾炜眼中透出浓浓的杀气，“好一个刑部，好一个帐册。”二人皆知幕后另有主使，只是当初齐选之一案已结，没有切实证据又如何再审。
　　须臾，见顾炜仍在沉思，顾芷芸轻笑着又问：“再说杜将军，知情不报，丢城弃甲，可要治罪？”“这……杜将军亦是无奈之举，更何况北境百姓皆对他交口称赞，若按律处罚，未免寒了北境将士之心。况且，姑姑方才亦道：收复失地、夺取燕云十三州他亦有功劳，功过相抵……”顾芷芸抬手打断他的话，“这人命是抵不了的，你应该明白。”“那小姑打算如何处置？”顾芷芸淡淡地道：“顾参将若想知道，明日午时本帅在此召集众将商议，你亦可来。”顾炜微愣，随即低头道：“末将领命。”说完此句，顾芷芸便挥手让他出去。
　　待他走后，贾瑚方从外头进来。见她倦了，遂亲自打了热水，服侍顾芷芸洗漱，笑问：“如何？”顾芷芸道：“孺子可教。”“下定决心了？”顾芷芸略一偏头，道：“还早，再看看。”贾瑚低头专心替她擦净水，半响又笑道：“横竖奴才跟着主子走。”顾芷芸抿嘴一笑，拿脚踹他，却被他紧紧握住，“别凉着了。”说着便把她脚放入薄被之中。又转身出去倒了水，净罢手，复进来道：“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我就在这守着。”怕她不依，又补充道：“我保证等你睡了就走。”顾芷芸笑着道：“你今个只怕没地方去了，顾炜住了你屋子，其它几人都是两人一间。你是去他们几个屋里打地铺，还是另外去下头搭间帐篷？”贾瑚笑道：“我还是打地铺来得方便，只不过……与其跑到傅兄弟几个那去，还不如就这了。”顾芷芸瞪他一眼，道：“我也想，只是到底在军中。你且等等，既然让顾炜来了，那过不了几日是一定会召咱们回京的。”贾瑚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不会计较的，你睡吧，我晚些出去。”顾芷芸正是孕期嗜睡之时，也不多说，握着他的手当下便沉沉睡去。
　　次日午时，众人皆在帅帐中议事。商议过布防、新兵训练种种事宜之后，无可避免的言及杜炜白。有人道：“杜将军多年戍边，劳苦功高，况且北境军饷被扣才有今日之事，不应治罪老将军。”亦有人道：“杜将军明知兵力不足，却不上报朝廷，只敢苟且偷安，致使北境防线一击即溃。失城一事中死伤甚重，岂可轻轻放下？”傅关科静默半响，忽问：“陛下可有圣断？”杜炜白功过几何最终还要靠皇帝的心思，又或者是说看皇帝信不信军饷被贪之事。顾炜道：“父皇已下令北境一切事宜由元帅决断。”说罢望向上首的顾芷芸。杜炜白上前一步，跪地叩首，道：“老臣罪不可恕，只求……只求元帅赦免老臣的家人、亲族。”顾芷芸亲自上前扶起杜炜白，安慰道：“将军赤胆忠心，必是罪不及家人。”言外之意是要保杜炜白，众人倒不意外，只看她如何下令处置。顾芷芸看着杜炜白，轻声道：“杜将军是一品衔，本帅处置不了，故已请示过皇兄。”说着瞟一眼一旁的顾炜，又道：“烦请老将军即日去往西山，一切自有皇兄处置。但老将军放心，本帅已有安排，杜家一门绝无性命之虞。”杜炜白松一口气，又要拜谢，顾芷芸仍是扶住。一直没开口的马弗见此不解，因说：“虽然杜将军是一品，但皇帝不都同意了一切交由元帅处理，元帅干嘛非得把杜将军交给皇帝。万一那些个狗屁言官一混说，杜将军罪名肯定轻不了，不如元帅自个把杜将军放了。”傅关科道：“你知什么，元帅保下杜将军不难，但杜将军就得白白背下污点。”顾芷芸是主帅，由她定罪，未免有收买人心、包庇职属之嫌。况且皇帝本就不放心顾芷芸，若不经三堂会审而轻易处置一品大员，未免太过居功自傲。顾芷芸道：“本帅已经命人接了杜将军一家老小前来，杜将军见过再启程罢。”说着又众目睽睽之下递给杜炜白一个锦囊，嘱咐道：“杜将军路上不妨一观，或可保下将军性命。”杜炜白谢过，顾芷芸便让庄博与之同去。众人见事毕，亦一一退下，唯顾炜临走时深深望了她一眼，颇有些警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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