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之上

作者:breth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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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今日的风月楼依然热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日头才刚升起,就已传出喧嚣之声。而熙攘来客之中除了帝都的各位朝臣,自然也少不了皇室子弟。
      穆齐一袭华袍,信步走入风月楼中。在风月楼,这是最不引人注目的装束。他小心得避开他也不太叫得出名字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跟随小厮走入后院。
      前面的喧嚣被远远抛在后头,风月楼的后院占地极广,如断了脊柱的巨兽匍匐在寸土寸金的冥界帝都。
      太阳散发着暖意,爬上了中天。时间已近晌午。
      一位风月楼的侍女来到几乎无人踏足的顶楼,隔着层层纱幔,能看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支着脑袋侧躺在榻上。
      侍女下跪行礼,道:“启禀楼主,冥后陛下到了。”
      女子闻言起身,随着这动作,裙摆分叉到腿根的裙子下露出了她修长的双腿,雪□□致的脚踝上戴着有金色铃铛的脚镯。这穿着倒不像是神秘的风月楼楼主,而是青楼里的头牌花魁。
      女子的声音并不娇柔,反而有几分磁性:“本座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坐到梳妆镜前,镜子里有一双明媚的有着紫罗兰花般的色泽的眼睛。
      待女子来到冥后所在的庭院中时,她已经换上了一条淑雅的罗裙,摘去了脚镯,像是个大家闺秀般的千金小姐。
      “舒兰拜见母后。”她朝冥后福身一礼,身姿似弱柳迎风。
      “不必多礼,你且起来罢。”冥后道。她此时未穿繁复华美的宫服,而是一套窄袖收腰的长袍,显得有些英气勃勃。
      上界之人自诩神仙中人,却有个和下界生灵一般的通病——健忘。冥后嫁于冥界穆族深宫已有数十万年,众人早已忘记她之前是何人,又是何种身份性格。穆舒兰收起脑中遐想,依言起身,到冥后右侧的椅子上坐下。
      若穆旋渊在这,大概会认出她就是当日接风宴上三位仅有的公主之一。冥后育有二子一女,此外还有一位干女儿,就是眼前的穆舒兰。
      这对身份高贵的母女只是短暂寒暄了片刻,冥后就已起身走去一处隐秘的厢房,穆舒兰将她送至门口。
      待冥后的身影消失,穆舒兰幽幽叹了一口气,对她身旁的女侍道:“绿翘你说,母后这么信任我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这绝不是一个侍女可以回答的问题,所以绿翘迅速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不知。”
      穆舒兰摆摆手,绿翘如蒙大赦迅速退出房内。室内,穆舒兰一人独坐。桌上放着一青花瓷瓶,一朵精致的如冰晶凝成的花朵怒放其中。穆舒兰轻轻捻起一片花瓣,入手冰凉沁骨。
      她蓦得碾碎了手里的花瓣,一双漂亮的紫色双眸微微眯起敛去了眼底的讥诮。“为所谓爱情而痴狂……呵。”
      她复又叹了口气,疑惑得自语道:“过于激烈的情感,又是一个上界与下界相似的地方。既然本质是一样的,又为何有上下之分?”
      曾经有一位大能写成一部经文名为《天问》,据说原稿被藏于仙界某处福地内。但其内容几乎是从上界到下界都耳熟能详的。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
      生于洪荒时代的大能如此询问天地,天地不言不答。
      穆舒兰如此询问天地,照例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天道不仁且自有其法,你能指望祂搭理一只刍狗幼稚的提问吗?
      穆舒兰袅袅走出屋子,桌上那少了一片花瓣的冰清玉洁的花朵依旧绽放如斯。
      ……
      风月楼自然不只是一处餐饮聚会的地,只要你有钱有权有实力,无论你是公子还是姑娘,风月楼都会为你提供最幽雅舒适的暖帐厢房,和最美的少年少女亦或是壮硕的美男子。
      两个权贵在走廊上遇见,彼此心照不宣得微笑致意。走廊连通着不少房间,那些在门口已经开启了禁制的自然是沉浸在温柔乡中不希望被打扰的宾客。
      可有一处厢房内却不是颠鸾倒凤之景。
      一女子斜倚在塌上,含笑看着面前的男子。
      穆齐眼带痴迷,小心翼翼抚上女子的柔荑,嘴里喃喃:“芷英……”
      ……
      而在风月楼前院的集贤阁,也有两位穆姓人相对而坐。集贤阁多为好友聚会之所,雅座厢房为半敞开式结构,正对着一处波光粼粼的湖面,隔着湖能望见远处深蓝色的群山起伏。
      穆旋渊端起一盏茶,如今已是深秋自然没有明前新茶,然而采自神界南康山的上好普洱还是值得一品的。若是再过些时日到了冬天,有一壶普洱相伴赏雪是最舒适不过的了。
      坐在穆旋渊对面的是穆昭決,这位得宠的冥界嫡次子近来似乎很喜欢与穆旋渊相约饮酒或是喝茶。
      穆旋渊本不堪其扰,婉拒了几次,可今日不同。穆昭決说有事找他,而所提到的事让穆旋渊不得不赴约。
      穆昭決说:“我知道你的母亲的消息。”
      穆旋渊,这位冥帝的第九个儿子,不仅有个不受冥帝待见的尴尬地位,还有个被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母亲。
      其实只是冥帝冥后都不愿提,素来习惯见风使舵的旁人自然不会触了霉头。
      穆旋渊自出生起就没见过他的母亲,照顾他的仆人不耐烦他的吵闹,直接告诉他:“你娘死了。”
      后来他有次躲在角落,碰巧听到有下人在背后小声议论,说是冥帝囚禁了九皇子的生母。“作孽啊!可怜殿下小小年纪没了娘啊!”几个侍女和杂工摇头叹息,目露同情,然后该扣下的给九皇子的资源依旧照扣不误。
      后来等穆旋渊长大,多方打听之下也是一无所获。甚至——他连自己生母的姓甚名甚也不知晓。穆旋渊此生有两大执念,他的母亲是其一,其二当然是那位在遥远的龙界的小皇子。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知道穆旋渊的生母这件事,除了冥帝冥后外,最得宠爱的穆昭決自然最有可能接触到这种事。
      所以穆旋渊不得不赴约,除非他真的对自己的母亲毫无牵挂——死了也就罢了,可她还活着就不容穆旋渊当他的生母不存在。
      穆昭決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
      集贤阁的雅座上,穆昭決端起那盏青瓷盖碗,闻香、品茗,动作标致高雅,他低头啜饮时,端茶的小指不自觉地翘起一道优雅的弧度,在碎纹青瓷茶盏的映衬下显得莹白如玉。
      穆旋渊不愿表露出自己的急切,因此极有耐心得等待穆昭決做完一这套品茶的动作。喝个茶而已,这么复杂干嘛?而且这厮闻香的时间好长,香味都散去了你还在闻……
      穆昭決终于放下茶盏,穆旋渊总算在心里松了口气。
      之后的谈话里,穆昭決也没有兜圈子,短暂的寒暄后就进入正题。
      河西洲,白马湖,岭溯别院。穆旋渊记下了几个关键词,也得知了他的母亲名唤叶菲卿。
      叶菲卿,叶掩芳菲风流尽,锦书相托唤卿卿。是个好名字。
      谈话渐进尾声,穆旋渊突然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穆昭決一时不答,细白指尖微微摩挲着茶盏上的碎纹,过了一会方才答道:“算是……有些愧疚吧。”
      为了什么而愧疚?穆昭決却闭上眼睛一副像不肯再说的样子。因此穆旋渊也不再做纠缠,起身告辞离去。
      微风从湖面上吹来,带起湖面细细的波澜,携着潮湿的气流吹入集贤阁的厢房内。
      穆昭決睁开眼,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椅,一时晃神。再回神时,已经见到穆舒兰走入厢房,取代了之前穆旋渊的位置。
      “你来干什么?”穆昭決问道。
      “穆旋渊是怎么回事?”穆舒兰也问道。
      穆昭決冷笑一声,道:“与尔何干?”
      穆舒兰也不恼他的态度,道:“我以为我们是真诚的合作关系。”
      穆昭決道:“是合作关系,去掉真诚二字。”
      穆舒兰道:“你可是在怨恨我将你的心思告知母后?”
      穆昭決不答。穆舒兰继续道:“我也同时将母后的事告诉了你,很公平的交易不是么?”
      穆舒兰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就让穆昭決火起,咬牙切齿道:“穆齐何德何能……”
      穆舒兰道:“就凭穆齐得到了那个灵族的蠢女人的爱情。”
      “爱情真是个可笑的东西不是吗?它让杀手忘记冷血、让谋略家抛弃权术、让帝王失去野心、让智者丧失聪慧。”穆舒兰用一种极端冷静的平淡声线述说道。
      穆昭決面带讥讽冷笑道:“它还让懦夫拥有勇气。”
      穆舒兰不答。场面一时沉寂。
      过了一会,穆舒兰才道:“母后想杀他……前提是他与那位没有干系,是么?”
      穆昭決道:“你都知道了,干嘛还问我。”
      “确认一下。”穆舒兰起身,“突然顿感无趣,我要出去找点乐子。”说罢也不理穆昭決,径自转身离去。
      ……
      正值深秋,红的、黄的、绿的叶子组成斑斓的色调,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陌河就在这秋日的萧索中携着缤纷的落叶一路奔流向东。
      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沿着河畔缓步而行。男的一身冰蚕丝做的白色绣金长袍,面冠如玉、身姿挺拔。那女的身披霞锦,镶嵌了珊瑚和鲛珠的发簪插于发间,美丽的面庞上抹了精致的淡妆。
      她叫叶芷英,也是冥界的冥后陛下。此时她却不符冥后的雍容华贵,脸上带着小女孩式的天真笑容,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走在河畔,连步子中都带着雀跃。
      她身旁的男人自然就是冥帝。
      “祁离,你说我们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出来游玩了?”叶芷英娇嗔道。
      冥帝,或者说穆祁离道:“这不是陪你出来了吗?”
      穆祁离虽没有把他的不耐表露出来,但叶芷英好歹和他做了几万年夫妻,哪能看不出他微小的情绪波动。
      闻言,叶芷英的神色不易觉察得暗了暗,勉强笑道:“祁离,今儿是个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万年前的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叶芷英语调欢快的自问自答,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等穆祁离回答而自己说出来是为什么。
      听到叶芷英的话,穆祁离回想起了当日那个穿着大红锦缎不顾一切也要嫁给他的少女,表情柔和了几分。
      “嗯。”穆祁离道,“那一日的落叶也如今日一般缤纷。”
      叶芷英牵过穆祁离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道:“芷英当时没想别的,只盼着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后头冥帝的侍妾侍君数不胜数。叶芷英说这话是来讽刺的吗?
      穆祁离也想到这茬,叹道:“你是责怪我辜负了你?”
      叶芷英不语。
      穆祁离索性在原地停下,双手扶着叶芷英的肩并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是冥界的皇后,我穆祁离唯一八抬大轿迎娶过门的女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的过你的地位。”
      可我不想要最好的,我只想要所有的,最好的和最差的都应该是我的。叶芷英在心里愤怒又觉悲哀。
      最终,她还是选择缄默。有些小女人的心思,冥帝是不会懂的。因此她回应道:“我知道。是芷英有时候太任性了。”
      穆祁离笑笑,低头吻上叶芷英的芳唇。
      叶芷英顺从地回应,只是睁开的泛着水光的眼里闪烁着情谊之外的色彩。
      穆祁离吻完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相抵,道:“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就先去了。一会我去给你挑件礼物,就当是纪念我们成亲的日子。”
      毕竟是一界之主,竟是忙到连一日闲暇也没有。
      “嗯。你去忙吧。”叶芷英理解道,又凑上前去与他吻别。
      待冥帝走远,叶芷英还停留在原地。她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姿态优雅得站在河畔边赏景。看陌河被树叶染得五彩斑斓的河水在眼前奔腾而过,看秋日的肃杀下花草色变、树木叶脱。
      叶芷英微微闭上眼,尽管周遭无人,她还是不愿自己露出脆弱的神色。
      陌河边有一处别院,已多年没有人在里面进出,少有人知道那是属于谁的。
      叶芷英沿着一条盛开着雏菊的小径走过去,来到别院的门前。
      大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门环上也有厚厚的灰尘。
      叶芷英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去了尘埃。随后手一推院门,大门应声而开。
      陌河边的别院装饰得十分古朴雅致,青瓦白墙,庭院深深,久不经打理的草木虽因秋风稍显枯黄,却也茂盛繁杂。叶芷英走过缀满青桃的几株桃树,最终坐在了荷塘边,看一池的残荷,脸上有几分怀念的神色。
      秋风吹过,似在耳边絮语。叶芷英忽觉身旁空荡,愣了半晌才自嘲而笑。
      今天是她与穆祁离成亲的日子,也是负了那人的日子。
      昔时恩宠已去,旧人亦不再回头。
      因果环环相报,到头来反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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