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间

　　第三十三章

　　绥欢走后，云间就又回了他的院子，穿着单薄的白袍站在廊子里，静静的看着雨水侵染泥土，细丝般的水渍融入他的眉间眼里，氤氲出些湿气来。

　　郾序离和郾迁一同出去了，府里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呆站了片刻，索性踏风掠上了屋顶，霎时雨丝扑面而来，凉意刺激着他精神一震。

　　“云间公子果然好功夫。”底下传来爽朗的笑声，一男子暗紫华服，环佩叮当，旁边站着一脸歉意的管家。

　　管家俯身行礼，“二少爷，成王世子说要来看您，所以老奴擅自将他带来了。”

　　云间没说话，瞟他们一眼，兀自甩袖坐在屋脊上。

　　管家打圆场道：“世子需不需要进屋里坐？”

　　郾渝齐摆手，“今日便是来邀你们二少爷出去，我经常在府里听小妹提起，正好今日无事，二少爷可否赏脸一同出去？”

　　见人依旧脾气好的邀请自己，云间也不好再晾着别人，便飞下屋顶，道：“世子想要去哪儿？”

　　郾渝齐笑容灿烂，金冠玉带，满面春光，“我们去郊外打猎可好？”

　　云间将他瞟了一眼，宽袍绶带，玉佩香囊，这行头怎么看也不像要出去打猎。

　　“我在城外买了座庄园，咱们就去哪儿吧？”郾渝齐又问。

　　云间沉吟，“外面下雨，这天气出去……”

　　“没事，一会儿就停了，你来京城识得人少，我带你结识几个有趣的，走。”郾渝齐主动揽了他肩，“我在府外面瞧见绥欢了，与他说话也不带搭理人的，他怎么了？”

　　云间道：“世子在哪儿瞧见了？他与王爷闹了些别扭。”

　　“哈哈哈。”郾渝齐大笑：“我倒是说怎么回事了，小孩子脾气这么大，换我，我父王非打的我说不出话来。”

　　云间窘迫，殊不知，有父母的孩子，大多都是被管的服服帖帖的，他自幼颠沛流离，辗转各处，就是遇到夜千立后也没有尝试过被管着的滋味。

　　“在正文街湖边的凉亭里坐，恰好我来便瞧见了，把他也带上吧。”郾渝齐边说边走。

　　因下着小雨，整个京都笼罩在一层薄雾里，正文街连接着整个都城，大多有名望的店铺都开在这条街。

　　景王府便在这条街的背面，出来不多久就到了。

　　当两人寻到绥欢时，绥欢靠着彩绘石柱趴在扶栏上看水，云间和郾渝齐打了招呼，便过去拍拍绥欢肩膀，小孩子略带恼怒的回头，见人是云间时，立马哭丧了脸，“二哥，你带欢儿走吧。”

　　绥欢手里捧着五颜六色的糕点，唇边也沾了碎糕点屑，说话时尽是甜香，显然才刚吃不久。

　　云间帮他弄掉唇边的糕点屑，问道：“你哪来的银子买吃的？”

　　绥欢小手一指，亭子后面两个侍卫点头哈腰道：“二少爷。”

　　云间蹙眉，“你们两个怎么不带他回去。”

　　侍卫道：“王爷吩咐了，小少爷答应去道歉才许回去。”

　　绥欢不高兴了，板着脸对云间道：“二哥，我不回去了。”说着凑到云间耳边道：“先生的腿是我不小心弄成这样的，我知道错了，也为此挨了罚了，但是先生得寸进尺，还使脸色说不再给我教习，这样品行的先生，绥欢宁愿不要。”

　　云间掐了他耳朵，“先生便是先生，你从小顽劣惯了，怎么有这种想法，再这样我也生气了。”

　　绥欢眼眸涌上一层水汽，又生生憋回去，气道：“我偏不！我不回去了，二哥回去和爹爹说，是我重要还是李钰重要！”

　　“欢儿！”云间喊道：“你再使脾气，惹的王爷又打你。”

　　“反正没人关心我，挨打受罚也是我活该！”绥欢说着往亭子外走。

　　云间拉住他，口气有些严厉道：“是不是要闹的我动手？”

　　绥欢挣大了眼睛，“你打！打了我永远不回去了！”说着眼泪水冒了出来，眼睛里蓄满了水渍。

　　云间有点恼火，谁知绥欢一下将他抱住，“哥哥……我好难受……”

　　云间触碰到他额头，觉得温度灼热，心里一惊，忙把孩子拉起来，“欢儿，你发热了，我们回府去。”

　　“不回！二哥你说要打我！”绥欢道。

　　“你生病了，还犟什么！”云间连拖带拽的将他往外拉。

　　绥欢拗住，紧紧抓着扶栏：“我说不回就不回！”

　　云间沉了面容，将孩子身子板正，“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绥欢如实道：“今早。”

　　现下都是下午了，云间二话不说上前抱孩子，绥欢越发闹腾，“你别逼我，你再这样我跳河了……”

　　云间啪一声打了孩子一耳光，下手不重，绥欢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和正往这边走来的郾渝齐，爬了扶栏就要往湖里跳。

　　云间面色发白的将人拉住，喝道：“绥欢！你闹什么？”

　　远处的郾渝齐过来了，“怎么了，又闹上了？”

　　云间使蛮力把孩子按住，威胁道：“你若想尝尝跳湖的滋味，回去找了水盆将头伸进去，哥帮你按着，绝不放手，行么？”

　　绥欢压抑着啜泣，深深喘气，“你和爹爹一样的！你们都是一样的！”

　　“身体重要，要闹回府喝了药，我陪你闹。”云间拖着他走。

　　绥欢哭道：“你放手，我自己走，街上全是人！”

　　绥欢含泪固执的甩手，倒弄的云间面子上不好看了，只好暂时放开他对看郾渝齐微微扯了个笑。

　　郾渝齐了然，对着绥欢笑道：“绥欢，你气你哥哥做什么，他可是好心来管你。”

　　绥欢虽然闷着不说话，但还是走的慢了一点。

　　云间看他衣裳半湿，蔫蔫的在前面走，想到他这个弟弟最是娇气，一点苦都是受不得的，便问道：“你不舒服怎么不回来？”

　　绥欢觑了他一眼，酝酿的回答：“爹爹不是生气了吗？我有点不敢……”

　　“你就怕成这样？”云间微哂，“平日里不见你怕什么，这回宁愿发着热也不敢回家？”

　　“哥哥……”绥欢难为情，又有点委屈道：“爹爹他赶我走，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自己回去啊。”说完咬着唇，墨黑的眸子还带着水光，潋滟的让人心头一紧。

　　云间用柔和的眸光扫向绥欢，他其实明白绥欢的想法，无非是怕郾序离突然不喜欢自己了，虽说他对郾序离的心情是复杂的，但，绝不是希望郾序离讨厌他，甚至而然是希望他看到更出色的自己。

　　曾经他一度以为这种想法是因为郾序离抛弃了他，他想报复，但这种想法随着时间与日俱增，到今日他突然明白了，哪里是报复，分明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渴望家，渴望父亲对自己的欣赏罢了。

　　想及此来，云间心里升起些莫名的烦躁来，他本心是不原谅郾序离的，不知怎么待的时间越长，心也跟着起了变化了。

　　回府的路不长，到府里时绥欢还嘟囔着郾序离又要怎么发脾气，云间却是心事重重，一句话不说，郾渝齐同他说了几句话，见他一直不出声，便也只好告辞。

　　郾序离和郾迁还没回府，一时府上便只有绥欢跟云间两人了，云间冰山一样推了绥欢去屋里。

　　绥欢连连嚷疼，方才在府外碍着面子没吱声，现下是一并发作了，仿佛堤坝崩溃，汹涌而来。

　　“哥，我浑身都不舒服。”绥欢小声说。

　　云间正专心致志的为他把脉，闻言嗔怪的瞪他一眼，“我知道你不舒服，我不正在给你看吗？”

　　绥欢长而黑的眼睫随着云间说话颤了颤，抿嘴道：“哥哥你脾气好点，我当真难受的紧……还有、还有后面，特别疼………”

　　“好，我给你看看。”云间吩咐下人去煎药，着手褪下了他的裤子，绥欢痛的难受，也不顾羞耻了，随他哥看。

　　他后面被玉带打了几下，虽打的不多，但一道印记就肿的骇人，尤其在白嫩的皮肉间更觉厉害。

　　“欢儿，以后听话些，挨打了再乖又什么用。”云间一边帮他上药一边漫不经心的数落他，他也不反驳，昏昏沉沉的半阖着眼，怕是因为盖了被子温度上来的缘故，他觉着浑身无力，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这一病便病到晚上还没有半点好得迹象，郾序离回来听说了便匆匆赶过来看他，看着自己儿子窝在被子里，面色绯红，嗓子里还哼哼着，心里一阵难受。

　　“怎么回事？”他问云间。

　　云间一边替绥欢额头敷毛巾，一边道：“受凉高热，还有怕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坏了肚子。”

　　“哎……”郾序离叹口气，悔色涌上眉间，他爱怜的摸着孩子头发，“早知道不让他出去了，都怪我。”

　　云间没接话，绥欢偏头看着他爹，小心翼翼道：“我没乱吃东西……”

　　“你没乱吃怎么坏了肚子？”郾序离斥责。

　　绥欢伸手抓住郾序离的衣裳，可怜兮兮道：“欢儿饿了嘛……”

　　“我让侍卫跟着你了，吩咐他们必须看你吃午饭了。”

　　“爹爹，我错了。”绥欢老实认错。

　　“好了好了没说怪你。”郾序离软了语气：“以后不许随便乱吃，要吃什么让府里给你做，听到了吗？”

　　“听到了。”绥欢答应着，突然想到什么，又道：“不是我要回来的，是二哥死活带我回来的。”

　　云间无语，郾序离先是一愣，然后伸手捏捏他脸颊，“你还气上了，你犯了错，爹爹打你几下不应该吗？”

　　绥欢不说话，将头埋在枕间算是默认了。

　　“王爷，二少爷，三少爷的药好了。”下人将药端了进来。

　　郾序离接过，挥手让下人出去，冲绥欢道：“来，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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