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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留观奇遇记1
自毕方城所在的贵州到蓟都所在的直隶州有千里之遥,便是龙七带着世初腾云驾雾也得十数天才能到达。好在他们不赶时间,于是边走边玩,出云贵入蜀地,沿着山川河流走向一路北行,直走了将近两月终于到达有“不夜城”“牡丹都”美称的长安。
两人随便在城内找了家客栈,换下山间行路时穿着的粗衣草鞋,穿上柔软又舒服的绸缎衣服和软底布鞋。
入山拜山,入城拜庙,两人初来乍到第一件事就是找寻当地有名的道观。
“道观么?”天香楼的小二沉吟片刻,“不知两位公子住在何处?这长安城附近道观甚多,我一时也不好给您二位说呢。”
“我们住在西城门的福来客栈。”世初笑笑,将几枚铜钱压在喝过的茶杯下推过去,“不知西城门外可有什么香火旺盛的道观?”
“哟,您太客气啦。”小二眼明手快的收好铜钱,“西城门外是吧,那肯定是长生观啊,里面供奉的主神据说是南极长生大帝,无论求长寿、求平安还是求子嗣都可以去,灵验的很!”
“出了西城门往哪边走?”
“出城往北走,有那么一盏茶的功夫您准能看到,就在太白山下,香火旺着呢!”
用过午饭,待过太阳最毒的未时,世初在绸缎衣服外面披了件道袍,带着龙七向太白山进发!
半个时辰之后——
“怎么,还没到......”扯下腰间水袋猛灌几口,江世初愤愤道,“那小二到底会不会指路,说的往西走往西走,我这一座山都要走到头了,怎么还没看到!”
龙七当时被世初差遣到对面茶楼买了一斤茶饼,没能听到小二指路,自然不知道是世初自己记错了方向。
“不如我飞身上去看看。”龙七道,“或者明日再去问一问。”
“我不!”江世初气哼哼的一撇嘴,“不行,今天我就算把这几座山都走秃了,也非得找到个道观不可!”
龙七只能跟着他继续越走越偏。
到江世初实在走不动,身上的茶饼也吃得差不多是,他们已经翻过一整座山,爬到了另一座林深叶密荒无人烟的高山的半山腰。
“我还是飞上去看看吧。”龙七无奈,“此处气息有异。”
世初摆摆手,自己一屁股坐在满地落叶上。
龙七于是化成原型,顺着古树蜿蜒而上,又吐出云雾掩盖自己的身躯,堪堪飞到数十丈之上。
也是此刻他才发现,他和世初来时走的那条路,翻过的那座山和不远处的长安城,全都不见了。
饶是云端之上的他,也根本看不到现在该往什么方向走,甚至看不清头顶的金乌究竟在什么方位。
糟糕。
现在让世初骑上他腾云而走,或许还能赶在金乌入地鬼妖横行前离开此地。
“来不及的。”世初心念传声道,“***,大意了,这地方有界。”
虽然刚入山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但因为山脚并无明显术法痕迹,也没有普通人为了防止误入山中而设立的界碑,所以世初壮着胆子带龙七一路走了进来,没成想竟着了道。
“可有破解之法?”龙七落地,袖中放出数十条小蛇前去探路,另外还凝聚妖力在指尖,一手扶着古树一手按着地面感受此地能量流转。“据我观感,这里不但有结界,更有幻境。而且这气息......”
“仙魔之气混杂。”世初眼神幽暗,黑剑出现,通体散发冰寒气息,“看来这里出过大东西呢。”
“下山?”既有魔气,证明诞生在这里的那个魔还在世上,而且还没有和此地完全断绝联系。
“上山。”世初握住黑剑一抹,自怀中掏出十余张符咒,用掌心鲜血将它们浸透,“食吾血气即为吾用,枯木怨鬼,让路破境!”
原本就阴森的山中刮起阵阵山风,眼前清晰的一切逐渐隐没在升腾起的浓雾之中,世初随手将带血的符咒向四面八方甩出,左手成剑指,垂眸笑道:“尝到甜头就赶紧干活,我也不必这山里出去的那家伙脾气好多少,知道吗?”
龙七莫名感觉后脊梁窜起寒意,一低头,发现脚下茂密的草丛已经成了大片黯色枯草,随即浓雾渐散,枝繁叶茂的古树也变成了棵棵死木。
黑剑剑尖点地,大片冰霜浮现,蜿蜒向前竟自动形成一条路。
怨气化形,死灵成路,这是......“死魂路”?
“你的这些术法都是同什么人学的?”他身为妖邪都对役使死魂怨灵有所顾忌,这样邪气而且损阴德的术法,会是什么人教给江世初的?“不是强行定契就是驱使死魂,小道士,你是嫌命太长吗?”
他越说越气,最后竟情不自禁的搭上世初肩膀——
“以后不准再用这样的法术!”
对方脚步顿住。
“可是,不用这法术的话,我们怎么出去?”
“总能有办法的。”龙七的手顺着世初肩膀滑下,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面对烧杀抢掠的恶棍尚且愿意留他一条命,那你自己呢?”
明明是个妖怪,在这里说什么大话啊。
世初心中想笑,眼眸却湿润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个人也曾这样同他说过,但在那人心中,自己算不算这万事万物的一部分呢?
他一直不敢问,不敢想。
结果这份小心思被龙七误打误撞给说破,还说的如此自然。
“真是个罗里吧嗦的老长虫。”世初别扭的抽回自己的手,赌气提着剑“蹬蹬蹬”跑远,“肯定是因为你太啰嗦了天上的神仙才一直不让你化龙的!”
“你!”龙七气结,“等我化龙后第一件事就是教你怎么好好说话!在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术法全部废掉!”
“闭嘴啦!”世初怒吼,“不用就不用嘛,哼!”
最开始明明只是想找个能说话的东西陪着自己,而后不小心发现对方身上居然有以前的自己种下的因果,现在怎么好像找了个老妈子似的!
死魂路尽头,赫然是一道朱门。
抬头望去,这不仅是一道朱门,甚至是一间道观的大门。
“长留观!”
“这***也叫香火鼎盛?”江世初气的在门口跳脚,“等我回去非得拆了那家酒楼!”
..............
即将驶入皇宫内城的高头马车缓缓停下,慕晞示意车内白衣少年不必惊慌,撩开车帘淡然道:“何人?”
车外是一名样貌同慕晞有四五分相似,但明显年纪更轻的青年,不同于慕晞清晰深刻的眉眼,这青年生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原来是七弟。”慕晞面色和缓,“怎么守在这里?”
七皇子慕衍也没想到车里的人是慕晞,支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还傻乎乎的反问:“三哥好久没进宫啦,今天是有什么事?”
“换防回宫,把整理的一些军务呈给父皇。”慕晞知道这个傻弟弟大概是在给什么人把风,也不急着戳穿他,而是慢悠悠道,“七弟有兴趣的话不妨也一起听听,你还有四年便弱冠,这些事情越早接触约好呢。”
“啊?”慕衍向来最怕打打杀杀的事情,小时候在宫里连鸟都不敢打,第一次参加春猎甚至被杀鹿剥皮的场景吓得哭了好些天,听到慕晞有意让他将来也到军中历练,登时三魂吓丢了七魄,“我,我不行的,三哥你......”
“既然不想,”慕晞探出头,招招手让慕衍附耳过来,“那还不赶紧让开?”
慕衍咽了口唾沫:“可是......”
“乖,三哥回来了你还怕什么?趁着这时候二哥的人还没到,赶紧让开,否则可就不是挨顿训这么简单的事情啦!”
他常年在外,不被兄弟们重视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的胞兄、当朝皇上的长子可是一直都在朝堂上,并且似乎还颇有些手腕,不管今日命慕衍守在此处的是什么人、有什么意图,总不会大过当朝准太子的名头。
果然,慕衍一想到慕晞同二皇子慕晔乃是同胞兄弟,立刻很没出息的让来路:“三哥别生气,我这就走,我,我是听闻今天有天师进宫为父皇护法加持才听了五哥的话守在这儿的。既然三哥有要事跟父皇商量,那就赶快进去吧,我突然想到家里好像有点事......”
慕晞轻笑,放下车帘,不再多话。
马车辘辘轧过青砖长街,快要到达内宫时,车内白衣少年忽然受到什么触动似的有些不安。
“怎么了?”慕晞温言道,“不舒服?”
少年摇头,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有妖气。”
妖气?
这皇城之中怎么会......
心念电转,慕晞没来由的想到两月前的那个小道士。
“有妖气,从北方来。”少年这次声音大了些,也更笃定。
北方?那不是父皇接待道士僧侣的观星殿?难道是今天来的天师有什么问题?
“不要乱说,”慕晞道,“等会儿进入御书房后我自会把你的事情如实告知陛下,你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什么都不要说,知道吗?”
少年点头,果然立刻闭紧嘴巴垂下眼睫。
“感应到什么的话,等回到王府你单独告诉我。”
马车又赶了不到一炷香便慢慢停下来,少年跳下车,先是被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唬了一跳,进门的时候又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这里是我幼时的寝殿,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会让王侍卫过来接你。”
少年仍是点头,跟随宫人进屋坐下,动作端正拘谨的像个偶人。
慕晞随身的侍卫守在门外,只让一名宫女两名内官送了些饮水吃食进屋,而后便重重关上了殿门。
说是带他来京向皇帝请命,特赦他无罪并且让他继承家族封号,他心中却没太大感觉。
他的记忆中并没有“父母”“兄弟”,甚至没有“朋友”,一直一直只有他自己,从一个道观辗转到另一个道观,在各种各样的神像面前念经,却半点都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如今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的回到家,能够拥有一个和其他人一样的名字,却是因为全家上下除了他都进了大牢。
“命断七脉,运破八方,天煞孤星,这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啊!”
是么?
是吧。
他低低笑出声,回想起家破之前自己所在的那个道观莫名被雷击中而燃起的大火,在那之前是山中跑下了吃人的猛虎,再之前则是道观上下忽然染上原因不明的瘟疫......
这回他来到皇城,招来了妖怪,不,不止如此,那老皇帝——
“不要给啊,慕晞。”
少年轻声道,指尖沾着茶水在桌上画着什么,“无论如何也不。”
“阁下是何方神圣?”
一团虚虚的人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屋中,少年没有抬头,仍是一笔一划的在桌上画着。
“无论你如何演算,那老皇帝和皇子都在劫难逃,如今守护慕式皇族的真龙下落不明,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妖怪赶来收他二人性命。”
“是么?”少年嘴角勾起,桌上符咒已成。
屋外天色瞬息之间阴沉下来,狂风大作,绿叶纷飞,就连宫女内官们都被吹的东倒西歪。
雕花木门“砰”的被吹开,屋内人影觉察不对想要逃走,却因无处不在的狂风无法及时返回本体。
“雕虫小技!”
外逃不成,人影只能就这屋内同少年交起手来!
“陛下!”
“父皇!”
御书房内,慕晞正同当朝天子商议边疆军事,哪知才说道卫王府一节,窗外忽然狂风大作,紧接着皇帝双目翻白牙关紧咬,直挺挺便朝后倒去!
“护驾,护驾,叫太医!”
众人乱成一团,慕晞手握长剑眼神凌厉,像是要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妖怪凭空砍成两截似的。
好在片刻后皇帝便自行顺过气,僵直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去叫天师。”皇帝虚弱的挥开前来诊脉的太医,“去!”
“父皇!”慕晞疾行至书案前,“还是先让太医看一看。”
“没你的事。”皇帝神情倦怠,整个人气质陡变,高贵的天子威严也转化成某种阴暗恐怖的气息,“你继续说,卫府现在如何了,还有一个遗孤?”
“是。”慕晞定定心神,继续道,“此子因被南疆蛊师断定为天煞孤星命格,因此出生没多久就被连同奶娘一并打发进道观,而后便辗转各个道观之间,始终不曾回到本家;只因族谱上仍有他的名字,故此儿臣才将他从道观带了回来。”
略顿了顿,慕晞又道:“儿臣以为,此子既不曾在王府生活,也不曾作恶,不当受府内亲友连累。”
“唔。”皇帝沉吟片刻,“他现在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
“那便不能留了。”君臣对视,慕晞诧异于一贯追求仁爱治国的父皇今日如此无情,“天煞孤星的命格原本也活不长。如果不曾知道自己生于何家姓氏名谁也就罢了,现在他已知晓父母兄弟、家族宗亲,免不得将来为寻仇惹出祸端。”
“可是......”
“寒昭,你的意思父皇明白,但天行有道,此子,你救不下来。”
“哈哈哈,你可听到?”屋内人影狂笑不止,挥手散去御书房内场景,逼至少年面前,“你要救他父子,他们却要杀你呢!”
为什么?
少年心神动摇,人影抓住这片刻的机会,寻到狂风间歇转眼飞回本体。
“父皇!”御书房内,慕晞撩衣下跪,“儿臣愿用性命担保,将此子收归麾下,只求父皇放他一命!”
慕晞还记得自己把少年带出道观时,道观众人如释重负的表情,也记得这一路山高水远,少年无论多么不适都没有麻烦他人丁点,更记得在听到本家噩耗时少年虽然面无表情,紧闭的双眼却留下两行清泪。
“都是我的错。”
经受了颠沛流离百般欺凌后,少年没有满腔的怨恨,而是充满了后悔。
“如果我早点死掉就好了。”
.............
云散风歇,少年脱力的倒在地上,双手颤抖。
终于要结束了吗?
天煞孤星注定短命,除非神明降世,否则他活不过十八岁,而今年,他刚好十八。
“也好。”
破局之法,其实是有的。
少年起身,拉开木门,随便一挥手就将门口的守卫震开数丈。
既然要死,那么至少他可以用这条命救下慕晞和老皇帝的命。
只是心念微动,前来阻拦他的侍卫和宫人就被无形的力量掀飞,甚至远远看到他就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马车走起来需要一刻的路,他只用半盏茶的时间便走完了。
“贫道今日就要除了你这妖邪!”少年踹开门口侍卫,拔出他腰间长剑,闪电般刺向皇帝身边的天师!
“不可!”慕晞以剑鞘将他挡下,“天泽,你要做什么!”
“来不及同你说,时辰已到,此刻若不除去这妖邪天师,我死难瞑目!”
两人刀剑相交火星四溅,名为天泽的少年招招都带着凌冽的杀意,慕晞见他双目血红心生不忍,怒吼一声出掌打伤他肩膀,逼他停手。
天泽反手迎击,拍在慕晞胸口,将一个玉质小瓶打落在地。
“哦?”
皇帝身边的天师挑眉,眼看着天泽被制住,不紧不慢的捡起小瓶。
“三皇子身上,竟带着这样的好东西。”
天泽脸色骤变。
“皇儿,这是什么?”
慕晞忙着制住天泽,随后道:“回父皇,这乃是毕方城影城主从一妖道身上截获的丹药,儿臣担心此物有毒因此特地以玉瓶盛放。”
那天师却满面笑容的倒出赤红色丹药,直接托在手心给皇帝看。
“三皇子多虑了,此物不但无毒无害,反倒是个灵丹妙药呢!传说,此物名朱丹,是上古凤凰血脉精气的残留,只要一颗便能活死人、肉白骨,直接脱去肉体凡胎,羽化升仙。”
“果真?”连皇帝也对朱丹的能力感到诧异。“真能令人即刻升仙?”
天师看看天泽,又看看皇帝,反而将朱丹放回玉瓶。
“就算传说是真,此物没有第二颗,无人能够为陛下试药,所以我劝陛下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好。”
“天师所言有理。”话虽这么说,老皇帝的眼睛却仿佛长在玉瓶上面似的,片刻都没法挪开。
“谁说没人试药!”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天泽挣开慕晞,劈手躲过玉瓶,一仰头便将瓶内丹药吞了下去!
屋内霎时陷入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师先笑了,一撩衣摆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看来这瓶里的丹药并非臣以为的朱丹。”
皇帝脸颊抽动,一时也拿天泽没办法,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转向慕晞:“这就是你拼死也要保下的小孤星!”
慕晞心中明白父皇大概是想再看看那颗丹药会有什么效果,这才饶过天泽一命,但还是着实松了口气:“父皇恕罪,儿臣定当把他带回去好好教导。”
一场杀伐,竟因为一颗小小的丹药变成一出闹剧。
而因祸得福的天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慕晞和众多侍卫半拖半架的弄回慕晞的寝殿,这才感觉眼前发黑浑身发冷心跳加速。
天哪,他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颗朱丹明明......为什么他竟然没有事?
“用过晚膳我就带你出宫。”慕晞对心不在焉的少年道,“等回到家再请太医给你诊治吧。”
“不,那朱丹......”
“是从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道士那里得来的。”慕晞笑道,“我就说那样的小道士怎么可能炼得出听上去就邪气的丹药,看来,那位影城主也是被这丹药的外表给骗了。”
“小道士?”
“是啊,也是个很有趣的小家伙,如果你们能见到,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朋友吗?
还是,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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