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误终身

　　当掉惹眼的大氅，拿到路费顺便解决了个“恶棍”后，江世初和龙七依旧逗留在毕方城。

　　入夜后，他们重回卫府——也就是当朝王爷的府邸。

　　“这群没头苍蝇果然还在这里。”
　　王府后院东苑灯火通明，显然是为了朱丹而来的术士们还没离开。

　　“王府气数未尽。”龙七按住世初，言下之意此事自会有王府自家人来解决，他们不必出手。

　　世初却笑笑，反握住龙七的手，随后纵身跃下！

　　巧了，地上竟然还有个那天没烧坏的铃铛。

　　拾起金铃，轻轻摇动，世初仿佛还能闻到刚从水底逃出来的狐狸身上的味道。

　　“你还敢回来？”

　　转眼之间术士们已经站满整个院落。

　　世初丢下铃铛，负手在身后：“事情没完，我当然要回来。”

　　和尚念了句佛号：“小施主，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世初回了一礼，笑道：“朱丹已经不在我手上，所以我说不上是‘得寸’，当然也没办法‘进尺’了。我这次来，不想打架，只想彻底的把事情解决。”

　　“你待如何？”茅山道人面色比黑夜还要阴沉。

　　“我要那王爷的魂魄。”

　　他说得倒是轻巧。

　　这些术士之所以能安然的住在这里，全凭三人合力拘下了王爷的魂魄，令对方魂不离体，才得以施行傀儡之术，如今世初开口便要王爷的魂魄，这不明摆着是要强行将王爷的死公之于众吗？

　　“小家伙。”天一道人咬牙切齿，“你可知道害死贵族是怎样的重罪？”

　　“我自然不知道，不过看你们的样子，恐怕不会太妙。”世初手中出现黑剑，“但轻罪也好重罪也罢，今日这位的魂魄，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

　　另一边，审问完赵三的慕晞已经马不停蹄的赶来卫府。

　　昨夜见到的小道士真的是迫害王府一家、将当朝重臣做成傀儡，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害人的妖道吗？

　　...............

　　后院风声萧萧，水池边竹叶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天一道人及时甩出符咒迎击，却还是被飞刀似的竹叶在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你与他并无因果交织，何必与我们作对！”
　　茅山道人运气愈合伤口，本来就青白的脸上鬼气森森，“难道你竟是可怜那魂飞魄散的狐妖？可是不正是你亲手将她打散，还吞了她的内丹修为的吗？”

　　“你说的没错。”世初道，“这狐妖的魂魄如今就在我剑内，所以我想收了王爷的魂魄送过去给她，不行么？”

　　“一派胡言。”和尚双手合十，周身浮现金光咒语，任何法术都无法伤他半分。“老衲看你根骨上佳，本想劝你回头是岸，如今看来你已经魔根深种，唯有以强硬的手段令你悔改了。”

　　“好啊，有本事，就使出来让我看看！”

　　三家术士同时跃入半空！

　　“奉请伏魔天尊法令！”
　　“万鬼听令！”
　　“苦海无涯——”

　　诛魔阵，开！

　　巨大的水池中央形成漩涡，在那漩涡中心，一只金色眼眸缓缓睁开。

　　“到底谁用的是妖法啊。”世初面对那空洞恐怖的眼眸，无奈微笑。

　　龙七被世初用结界和禁令强行定身在屋顶，眼睁睁看着无数由经文咒语组成的光带从哪巨大眼眸中冲出，缠绕住世初的手脚，甚至连那柄黑剑都无法将它斩断！

　　“束手就擒吧！此乃紫微大帝传下来的上古伏魔阵，阵中无论人鬼妖魔都会被重重咒语禁锢住灵力，若再想反抗，将有无尽业火将你令你神魂俱灭！”

　　“伏魔阵？”世初面上笑容越发诡异，眼眸似乎又变成了那日的赤金。
　　黑剑低鸣，对抗上古咒语却不落下风，甚至扭转刚刚被控制的局面，一寸寸下沉，像是要刺穿湖中眼眸！

　　江世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心口火烧火燎的，应该是原本的江世初想要对抗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却被咒语所制。
　　万一现在的“江世初”突破禁制，还有什么人能够压制住他的力量？

　　只为了狐妖残存的一丝执念，冒这样的风险，真的值得吗？

　　..............

　　“全都住手！”
　　十数个火把将后院照得一片亮堂。
　　身披黑甲的青年站定在众人面前，掏出令牌亮给众人：“平南军副将慕晞，奉旨缉拿王府众人，府内亲眷暂压于府内等候发落，其余人等，带到县衙问话！”
　　“是！”

　　杀气腾腾的兵士们或执弓或拿剑，列阵向前。

　　术士们对视一眼，纷纷收起法器，束手在后。

　　诛魔阵失去驱动来源，水池平息下来，世初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看他的样子倒像是被这群术士所害。
　　慕晞沉思片刻，拦住要将世初捆起的兵士，解下自己大氅盖在对方身上将对方抱起。

　　“封府！”

　　...............

　　过了子时，龙七身上的禁制和周围的结界自动消失。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想循着世初的气息找到对方，把小道士带回来，一起离开这里。
　　但走出不远，他便停下脚步。

　　他到底为什么要去救那家伙？
　　是因为身上的符咒，因为喊出了那家伙的名字，还是为了报恩？

　　活了千年，他自诩能够一眼看透凡人，却到现在都看不清小道士所思所想。
　　仿佛总是在对方完成一切之后，自己才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而且小道士也从未主动跟他说过自己的事，只是带着他像是带着随身的布袋和道幡那样自然。
　　没错，他曾向自己，向神明许诺要留在世初身边保护他，陪他一世，可现在看来他真的有这份能力吗，小道士又是真的需要自己吗？

　　他犹豫了。

　　明月当空，天空澄澈的没有一丝云彩，他却觉得心头被迷雾笼罩，看不清世初、也看不清自己。

　　...............

　　将一行术士暂押大牢后，慕晞换下军服匆忙赶回客栈，看到世初还在熟睡，莫名松了口气。

　　“江世初......”慕晞坐在床边，“你究竟是什么人？”

　　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当年他堪堪弱冠，虽说是在文华殿学了几年兵法，但总归纸上谈兵不知战场深浅；为此当朝皇帝破例未等他成婚便给了他王府和封号，还让他跟随当年十月前往南边换防的兵士到云州驻营去体味军旅生活，学些真本事好镇得住朝堂上那些武将。
　　他亦是心中满怀期待和敬畏随军来到云州大营，结果......一切都跟他想的不一样。

　　云州城主和当地大营守将竟然是三代往上沾亲的亲戚！

　　仗着地处边陲，民风彪悍，这位城主和当地大营守将串通一气。不仅每年比皇家规定多征一成的兵士收归己用，甚至虚报县志和军报，时不时就捏造些祸乱出来上报朝廷给他们拨钱赈灾或者平叛，久而久之当地甚至已经只认城主与将军，不认更高一级的巡抚和总兵！

　　也就更不认他这个毫无军旅经验的皇子。

　　“一年，我用了整整一年时间，让云州的城主和大营守将信任我，以为我只是个软弱可欺又不受父皇重视的无用之人，一年之后，我来到这里。”

　　贵州毕方城，是云州粮草运输的咽喉所在。

　　而且经他多方调查，终于得知正是城内一大富商一位王爷的暗中支撑，才使得云州众多虚假的文书和军报都得以蒙混过关！

　　“原本我还想着惩办完富商后先向父皇请命，等待父皇给这位王爷寻到罪名之后再动他，却没想到被你们误打误撞给解决了。”

　　慕晞指尖自世初头顶掠过，明明这才是第二次见面，明明两次对方都没有说过半个字，他却觉得仿佛已经同对方是多年至交。

　　“此地的影城主说你是妖道，一定是他看错了。”慕晞笑道，“若真是妖道，在诛魔阵中挨不过一眨眼，只有心底至纯的存在才能经由伏魔阵激发潜能——不仅不会灰飞烟灭，甚至会法力大增呢。”

　　这些都是他在皇家道观中无聊时翻看杂书所知。

　　“三日之后我自会找个理由放过你们。”慕晞给世初掖了掖被子，“日后若还有机会再见，我或许能带你到皇城内的紫微观，里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法术，你一定喜欢。”

　　又过了片刻，打更声响起，慕晞悄声起身，离开房间。

　　世初长长呼出一口气，听到关门声才放松下来。

　　龙七你个***！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过来！我好饿啊啊啊！
　　挺了片刻，确定不会有人突然进门，世初终于忍不住起身解决某些问题。
　　什么破客栈，屋里面连盘糕点都没有，不，不光是糕点，连盘瓜子竟然都没有！

　　他当然也没意识到这个季节并不产瓜子。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他的上下眼皮几乎要再次贴在一处时，窗户传来轻响。
　　世初“咚”的再次躺下，收敛气息继续装睡。

　　龙七肩上不知背着从哪里寻摸来的破布袋，装着江世初随身的那些破烂，带着冬夜的冷气落在屋内。

　　还没醒？

　　龙七小心放下布袋，捏了个法术小心去探江世初眉心——

　　对方翻了个身，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手。

　　“？”

　　他只好再去摸江世初的脉搏。

　　对方又一翻身，直接趴在枕头上，双手都藏到了身下。

　　“......”

　　龙七起身，从地上的布袋中拿出金疮药握在手中，又在屋内布下隔音结界。
　　做完这一切，他大步走到床边，直接一掀被子，而后单手将江世初的上衣剥了下来！

　　“哇啊啊啊！”
　　江世初像条炸鱼一样弹起来，龙七利落的按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同时跨步上床直接压在他身上。
　　“唔唔唔呜呜！”

　　“别动。”龙七咬开金疮药瓶塞，将浆糊似的绿色药膏倒在世初背上。“上药。”

　　看他这么有精神，灵力运转也正常，应该是没被伏魔阵伤到根本。
　　但那些光带每一道都有焚身碎骨的本事，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的。

　　世初每日风吹日晒，又难得找到合适的山泉洗澡，因此通常是灰扑扑的模样，这回被慕晞“捡”回来，不仅给安排了住处床边放了新衣服，甚至贴心的给他洗了个澡——反正钱都记在那位富商的账上就好了。
　　于是现在再看，这小家伙原来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
　　皮肤白皙，筋骨有力，不算夸张的肌肉均匀的分布在身上各处，青涩却不失力量感。

　　他不闹腾的时候倒跟自己以前见过的某位白鹿王气质相似。
　　但是闹腾起来可就......

　　听说云州有豹，不知道豹妖会不会和闹腾起来的小家伙相似？

　　金疮药徐徐推开，世初偶尔抽搭两声，大多数时候都只会无意识的绷紧身体。
　　他早已习惯疼痛，更何况，就算向其他人那样大声呼痛，又有谁会在乎呢？

　　“这是怎么回事？”除却今日惨不忍睹的新伤，江世初后背心口处炸裂开的旧伤疤至今看来仍是触目惊心。

　　没听到回答，龙七手上用力，将人翻转过来，果然看到胸口处有个更大、更可怖的伤疤。
　　看上去至少有四五年了......
　　会是谁在他仅仅是个幼童的时候就下此狠手，要伤他性命？

　　思量半晌，龙七想到那柄黑剑，想到那日莫名出现说自己是龙神的家伙。

　　“我当日杀不了你，现在可未必。”

　　龙七恍然大悟。

　　大概是从那龙神手中夺取黑剑的时候受的伤吧？

　　“那黑剑到底是什么，值得你赌上性命去抢。”龙七不悦道，“才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闹出这样的事，将来难不成你要学那猴子，大闹天宫？”

　　世初翻个白眼，撇嘴。

　　龙七心中好笑，“上药”的手格外用了三分力道。
　　“啊痛！”
　　“那黑剑到底是什么来头？”龙七又问，“如果还有，我去帮你寻到。”

　　世初先是一怔，而后“咯咯”笑起来。
　　“那东西......”见龙七满脸认真，他笑得更厉害，“是个封印哦。”

　　“封印？”
　　“嗯。”世初点头，“等你化龙之后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那你，究竟是谁？”
　　“这个也要等化龙之后才能知道哦。”世初道，“如果在那之前随便说出来的话，我会死的。”

　　龙七动作顿住。

　　“明天就出发去皇城吧，听说那边有好多好吃的，逢年过节还有天灯可以看。”世初露出向往的表情，“你知道天灯吗，我曾经远远地看过，像是从地面升起来的星辰呢。”

　　“好。”龙七郑重点头，“我们去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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