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误终身

　　慕晔下令整饬国内道观寺庙不久，原本捷报频传的极北境忽然陷入摇摇欲坠的境地，与此同时，极北境安插在戎族中的探子回报称戎族军中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巫师，似乎颇受到戎族首领的重视。
　　“又是巫术！”金黄色奏折径直飞到殿门前，吓得一众太监宫女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慕晔咬牙切齿的翻开下本奏折，下下本，竟然全都讽刺他违逆天意遭到神明惩罚！
　　“这群没用的老东西！”
　　“什么道术什么巫法，难道真能控制四时运转不成，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慕晔深知所谓的戎族大巫肯定是用了什么诡计令将士们纷纷病倒才助戎族几次得胜，但是天下人看见的只有新皇登基之后城池一座座陷落，逃难的人越来越多，然后把这一切的过错都归结到他的身上！“极北境的医师全都战死沙场了么？为什么这么多回报中我没有见到一份有关将士身体状况的？所谓的探子到底探听到了什么？”
　　只关心对方是否多了个巫师，而不上报对方粮草如何，对方兵甲如何，对方有多少兵力，父皇任命的这些人，根本全都是废物！
　　但凡他手底下能有一两个人拥有慕晞那般谋算……
　　慕晔猛然停住脚步。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自家弟弟。
　　若是慕晞在宫中，一定能够提出符合他心意的办法，能够辅佐他安定人心平息战乱。
　　但是他亲手把慕晞逼上了死路，令他死在了戎族的突袭之中。
　　“谁让我们生在帝王家。”慕晔喃喃道，“谁让你同道士产生牵连。”
　　——可是你的皇位又是怎样得来的？是什么人允诺过你什么？
　　空旷的大殿上传来低低的询问声。
　　——你也曾借助卫天泽的力量，在你完全清楚卫天泽是个怎样的伪君子的情况下。你又有什么理由责怪慕晞相信一个小道士？
　　“够了！”
　　——世初在极北城内唯一一家客栈中醒来。
　　龙七和灵雀此刻都不在。
　　揉了揉额角，世初起身坐到桌边，倒出些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符咒，轻声唤道：“来吧，真龙。”
　　长约半臂，通体闪烁着金光的小龙出现在阵中。
　　“难为你一直在皇城忍耐啦。”世初笑笑，“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小心行事。”真龙提醒道，“今时不同往日，卫天泽魔力日益强盛，早晚会找到白岳麟将其吞并。你要记住，只有慕晞才拥有抗衡魔的力量。”
　　“是啊，”世初道，“我反正是做不到。”
　　“……”真龙白他一眼，继续道，“龙七升龙的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白岳麟彻底被卫天泽吞噬，日月为其颠倒的时刻，其他任何人说的任何时间，都做不到。”
　　“唉。”世初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当年的白岳麟怎么就能成功呢？说到底还是龙七自身的问题吧？”
　　“当年的你可不是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真龙冷笑，“‘人心’那种东西让你变得脆弱了。原本我还期待着三味真火把你回炉再造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把‘自己’吃掉，真是……令人畏惧啊。”
　　“说话小心点。”世初的指尖在阵法旁轻敲，“解决了卫天泽，送走龙七，下一个可就是迎回紫微大帝——呃不，是真龙天子的时候，你不会希望我在那个时候闹出乱子来吧？”
　　真龙望向世初的眼神隐隐有雷霆闪烁。
　　龙族生而高傲，更不要说真身在九天之上的真龙，但世初满不在乎的对上对方的目光，无声的念出几个字——
　　“我可是连自己都吃。”
　　真龙在并不存在的云中盘旋一周，转身在阵法中消失了。
　　傍晚时分，龙七提着满满一布袋好吃的好玩的回到了客栈。
　　“咕叽？”小白孔雀绕着世初飞舞两圈，轻啄他的指尖，“叽叽叽？！”
　　世初眼疾手快的捏住了它的翅膀，攥在手里摇骰子似的晃悠上十来下，看着小白孔雀满眼金星的样子才松开了手。
　　“你折腾他做什么。”龙七拨开世初的手，“来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这小东西心思多着呢。世初暗想，龙七只当白孔雀是喜欢他才粘着他，殊不知这是白孔雀对自己的一种警告，白孔雀天生爱护万物生灵，但自己……似乎注定离不开杀戮。
　　“等天一黑我们就出发。”世初慢悠悠的吃着龙七特意飞到南方带回的新鲜云片糕，眼神茫然看着墙角，“打探打探敌情，再给慕晞雪中送个炭。”
　　龙七赞同的点头，关注点却落在别处：“你是不是还没有休息过来？胃口似乎很不好。”
　　世初笑笑：“我怎样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解救极北城的困境，助慕晞一臂之力——毕竟是我害了他。”
　　龙七不语，似是有些不悦。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大蛇。”世初道，“但慕晞我是一定要救的，如果你觉得得不偿失，随时都可以离开。”
　　龙七的眉头皱的更深：“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绝对不会背叛你？要不在我身上再种一次符咒？”
　　“同一招我不会用两次。”世初避开龙七的目光，“我也没那个时间了。”
　　街上灯火熄灭，人口本就不繁盛的小城，入了夜更是没有人敢外出，世初同龙七于是得以大摇大摆的在街市上晃悠。
　　慕晞所在的兵营距离极北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世初看看天象，略略一掐算，决定先去敌方大营溜达一圈。
　　戎族尚武，旗帜服装均以铁灰色为主，暗夜中若不是有龙七相助，世初还真没办法一眼找到他们。
　　“哎呦，他们还挺勤快的。”龙七带着世初隐匿于云层中，既不会被敌人轻易发现又能够将敌人的一举一动收于眼底。
　　戎族大营的布置十分玄妙，云层中隐隐能看到四五处火光，然而贴着地面掠过时才知道有两三处都是虚影，戎族主将的大营根本就不在任何火光能够照亮的地方，就算是遭到夜袭，他们也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从容应对。
　　“停在贪狼星位。”世初对龙七低声道，“我猜戎族的大巫应该就藏在这个星位。”
　　然而星位之下无论远看还是近看都找不到营帐，只有一堆将熄未熄的篝火。
　　这下可麻烦了。世初心想，卫天泽的隐蔽术竟然已经如此厉害，怪不得他能够令戎族士兵躲过慕晞他们的眼线，溜入慕晞他们的营中制造混乱。不仅如此，卫天泽还把戎族的营地布置的如此牢不可破，除非慕晞手下的士兵个个都能像他自己那么神勇，否则阻止戎族攻城略地简直天方夜谭。
　　“走，我们去慕晞那边。”
　　极北军的艰苦程度不输戎族大军，虽然身后有极北城，物资尚算充足，可旷日持久的战争令军队士兵身心俱疲，受到卫天泽蛊惑的心神更加不安定。
　　世初与龙七落在距离大营稍远的地方，装作极北城的平民跌跌撞撞跑向大营，很快便被巡逻士兵拦下，带到个百夫长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军营附近游荡？”
　　“回百夫长，小人是极北城的平民，略通医术，看到城内张贴的告示，特来应聘医师。”世初从怀中掏出张告示，恭恭敬敬递给百夫长，“还望大人能给小人这个机会。”
　　“你们两个，懂医术？”百夫长怀疑的看看世初，又看看龙七，“你们可知军务并非儿戏，若是有半点闪失，可是要丢掉身家性命的！”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世初点头如捣蒜，“其实小人从小便有从军报国的志向，无奈若是体弱多病不曾习武，无法通过从军的审核，于是改为钻研医术，这些年来也算小有所成，听闻军队需要医师，赶忙前来。”
　　“哼，刚才还说自己只是略通医术，现在怎么又小有所成？”百夫长苛责的冷哼一声，“你身边这个人又是做什么的，他也懂医术吗？”
　　“回大人，他不懂医术，但是他为人老实有力气，能够帮我搬运病人。”
　　百夫长还是信不过世初，但是军队中缺少医师也是十分紧迫的事实，他思索片刻，下令士兵看紧世初两人，自己转身走出了营帐。
　　没过片刻，慕晞跟随百夫长来到营帐中，见到跪在地上的世初，下意识就拔出了震钢宝剑。
　　“你来这里做什么？！”震钢宝剑凌空劈下，龙七瞬间起身接下，士兵们见此情形纷纷拔剑。
　　世初起身，拦下龙七的手臂，任凭慕晞的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我当然是来帮你的。”
　　“帮我？”慕晞眯起眼睛，宝剑在世初脖颈划出血痕，“你要怎么帮我？”
　　“我听说你九死一生从戎族的突袭中活了下来，却赶上军队闹时疫，被戎族打的节节败退。我心想自己别无所长，唯有一身医术还过得去，于是赶过来应征军队医师。”世初道，“也算是还我欠你的人情。”
　　慕晞神色稍缓，听得世初言语中有替他隐瞒真实身份的意味，于是收起宝剑道：“军队情况与你们无关，医师的事我自有解决方法。”
　　“你有你的解决方法，我有我的治病良方，此处是军营，我又不能耐你何，你怎么连留下我都不敢？”世初笑笑，“还是说，你还有更好的医师人选？”
　　“一个医师，如此能言善辩，想必医术一定不怎么样。”慕晞似乎还是不想留下世初，无奈世初刚刚一番话着实说动了不少士兵。世初眼神略过众人，朝着守在营帐门口的士兵招了招手，从布袋中摸出三根金针：“医术自然是不能靠说出来的。”
　　士兵才在世初面前站定，世初手中的金针已稳稳落在穴位之上，周围人皆低声惊呼，被金针扎中的士兵却浑然不觉道：“你叫我何事？”
　　世初道：“你可是每天申时背部正中隐隐作痛，夜晚难以安眠？”
　　士兵愕然点头。
　　世初又道：“自今天起，每日早晚我为你各行针一次，三日后你可无药自愈。”
　　“真的？”
　　“这么神奇？”
　　站在世初对面的士兵也不敢相信：“我需要额外做什么吗？”
　　世初微笑，取下士兵身上金针：“你会知道的。”
　　“嗯？”士兵怔愣片刻，随后面露窘色，“我，我想去茅厕。”
　　“去啊。”世初点头，“快去。”
　　“够了。”慕晞出声打断，“你这些伎俩还想用到什么时候？”
　　“这可不是伎俩。”世初认真道，“这回是真本事。”
　　见慕晞仍是心存怀疑，世初继续道：“好吧，既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取得你的信任，那我就回城吧。”
　　“别……”百夫长竟先慕晞一步开口，说完后他顿觉不妥，单膝跪在慕晞面前，“求副将军留下此人！我军没有医师，将士们实在是……”
　　慕晞牙关紧咬，握着震钢宝剑的手渐渐收紧，半晌，终于还是松开了。
　　“只准你行医，军务之事，不得打听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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