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误终身

　　折腾了大半夜后世初再没有回去睡觉的心思，凭着符咒的力量感应到龙七身上咒术已解，郁闷的心情总算明朗几分。
　　躲进御膳房吃了顿早饭，世初随即换上方便行动的劲装，腰间挂着慕晞给他的通行令牌，怀里揣上几张黄符便前往与卫道士约定之处。
　　燕国重道，天璇宫周围景色清丽非常，甚至比嫔妃的院落布置的还精致些。
　　卫天泽道长刚刚完成早课，世初来时他正立于湖边喂鱼，悠闲淡然的神情看不出一点昨日出手时的狠戾。
　　卫道长其实生了一张很令人亲近的面容。
　　淡眉略弯，双眸波澜不惊，淡色薄唇天然像是噙着抹笑意；加之今日他没穿宽大的广袖道服，而是一身中央绘有太极图案，底边晕染着淡色云团的束腰校服，整个人年轻许多。
　　听闻脚步声，卫天泽抬眉道：“来的好早。”
　　世初耸耸肩：“道长不也一夜未睡？”
　　卫天泽道：“我自修道以来，头次遇见小道长这般人物，性格跳脱不羁，外形丰神俊朗，自然是激动地一夜难眠。”
　　世初笑笑，心道：“看来白天的道长比较好玩，不动手的时候会拐着弯骂人——我性格跳脱外貌出众，可就是没一点本事，是吗？”
　　不过心中虽这样想，世初面上还是露出受用的表情，欣然道：“道长客气，我就是运气好脸皮又比较厚而已。”
　　卫天泽道：“小道长好客气。昨夜你我都见识过了彼此的本事，今天既见，我便直言所求——”
　　世初很不客气的打断卫道长的话：“等等等等！昨晚可发生了不少事呢！怎么能就这么一带而过？！”
　　卫天泽挑眉道：“小道长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世初点头：“当然，啊，不过我先提醒你一句，本道长是有名字的——江世初。咳咳，江世初道长问你，你昨天请来的真龙后来跑到哪里去了？”
　　卫天泽摇头：“不知，当是回归天界。”
　　世初“哦”一声，又道：“昨天胡闹了一通，有没有被人发现？”
　　卫天泽仍是摇头。
　　看来这道士的本事不在我之下嘛。世初心中暗想，眨眨眼，嘴角带起三分笑意：“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昨天道长费了不少真气吧，这一遭可会怪罪在我头上？”
　　卫天泽没想到世初竟然问的如此不要……不遮遮掩掩……
　　要说不生气，那他就是个傻的。可是他又没法说自己生气，毕竟约战的是他，请真龙的是他，至于真龙来了之后没有帮他……也只能算是运气不够好？
　　过了约莫一刻，卫天泽转过身，面对世初道：“事情因谁而起，上天自有定夺。”
　　世初由衷为卫道长的海量竖起大拇指，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拍拍对方肩膀：“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行了，有什么事要请我出山的，讲吧。”
　　“贫道要为当今皇帝添上三月寿命，还请小道长用手中法宝为贫道护法。”
　　“添寿？法宝？护法？”世初奇道，“这三件事，哪一件可都不怎么光彩啊，不知道卫道长这样的人物，怎么也会答应这样的麻烦事？”
　　卫天泽答道：“受人所托。“
　　“何人所托？”
　　卫天泽垂眸不语，施施然坐于桌边，轻抚茶杯沿：“阁下若是要套我的话，今日之谈就到此结束吧。“
　　世初面色略显尴尬，挠了挠头，嘿嘿道：“好好好，不套话就不套话，跟同行聊天就是吃亏。想来既然你昨天已经看到了我的推演结果，大概也能猜出我会帮你吧？不过我可先说好啊，护法这种事情我从没尝试过，要是失败了，你可不准怪我。”
　　卫天泽自怀中掏出块金牌丢给世初：“皇帝御赐免罪金牌，你若没别的要求，随我前来。”
　　世初欣然接下金牌揣进怀里，同时掏出宝珠，脚步轻快的跟在卫道长身后。
　　两人行了约有一刻，路上的侍卫宫女渐渐多起来，行至皇帝寝殿台阶下，卫道长示意世初止步，独自走到寝殿门前同侍卫耳语。
　　台阶下面的小家伙忍不住左看右看，恢弘的皇宫在他眼中就是个漂亮的大鸟笼，他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视线落在寝殿屋顶，竟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真龙殿下！”世初朝着坐在屋顶上晒太阳的真龙做出口型，真龙竟真的听见了。同世初对视几秒，真龙道：“你怎么在这里？”
　　世初绷着脸做了个“甩拂尘”的动作，又装模做样的咳嗽两声，随后指了指自己。
　　真龙英气的眉毛抬了抬，指指寝殿，摇头。
　　“哈！”世初心想，“老皇帝彻底没救了，真龙殿下守在这里等他断气呢。”
　　不过就算这老皇帝真的病入膏肓，真龙也应当等到新皇登基时才现身，怎么早早出来到处瞎逛？
　　诶嘿，莫不是昨日一番闹腾，他被请出来之后回不去了？！
　　世初正要发问，余光瞄到卫天泽身影，赶忙闭紧嘴巴。
　　真龙并非任何人都能轻易见到，就算是卫天泽这样道法高深的人物，也只能通过耗费大量法力精力甚至自身运势为条件换得一面之缘。
　　所以说，道长不打算追究他的过错，真的是很大度！
　　卫天泽没注意到世初的异常，带他绕过寝宫，自后门而入，两人站定在覆盖了整个寝宫的阵法边缘。
　　卫天泽道：“一应准备皆已就绪，少顷我会在阵中施法，阵法亮起你便催动法宝，我自会引导力量注入皇上体内。”
　　听起来还蛮简单的，世初绕着法阵走了一圈，惊喜的发现护阵的其余几人中有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王爷家的三位高人嘛！”世初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哎呀呀，你们也来帮卫道长的忙？真是好巧！”
　　三位当然是理都不理他。
　　世初绕回原地，从怀里掏出张黄符，燃尽后催动宝珠发出莹莹光芒，对卫天泽道：“道长，请吧。”
　　真龙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世初身后，戳了戳发光的宝珠，仔细看了会儿阵法，对世初道：“你……”
　　“放心吧，我不会真的为他护法的。”世初抢先说道，朝着真龙眨眨眼，“我知道此阵对你有害。”
　　真龙点头道：“天行有道。”
　　法阵渐渐发出红光，世初咬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在宝珠上，随即不再管它，专心推算未完成的算筹。
　　——老皇帝在位的这些年的政绩，子孙福寿，甚至日常琐碎的功德一一被世初算作加项；做出的误断，欠下的人情债和平衡权势过程中的过失一一被算作减项；天地灵力这些年在燕国的流转导致的丰收或者灾劫同样算作加减，其他种种分门别类或加或减，最后加上老皇帝上一世修的天命，便是他今世所能得到的最大寿数了。
　　雾蒙蒙的人影浮现在法阵中央，老皇帝的魂魄双眼迷蒙的看着卫道长，脖颈上已然套上一道锁链。
　　世初的算筹停了片刻，他忽然听见铜铃声，一抬头，身边多出个笑的鬼气森森的瘦高个。
　　“小家伙，你守门？”
　　世初视线落在瘦高个帽子上那“一见生财”四个字上，霎时眼珠瞪的溜圆，干笑道：“怎，怎么肯能？我路过。”
　　瘦高个似乎时间不急，朝门里瞅了瞅，扭头对世初道：“这可不是你能看的热闹，趁着爷我心情好，赶紧有多远走多远。”
　　世初忙不迭点头：“哎，好，好好好，我这就走。”
　　放下宝珠，世初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半步，见卫天泽没察觉，赶忙转身，抬腿就跑。
　　“且慢。”世初抬起的脚还没落下，眼前就又多了道身影，来者身量不高，语气冷硬，平视世初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你是何人？”
　　“嗯？”世初暗暗咽了口唾沫，赔笑道，“我我我就是个路过看热闹的，我跟里面那些家伙没有一点关系，我正要走而且保证绝对不会再回来的。”
　　眼前的人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打量他的眼神越发恐怖，似乎决意不再管老皇帝的魂魄，而要一心一意把他抓回去交差。
　　世初眼见事情不能善了，眼疾手快的抓起地上宝珠就朝卫天泽后心掷去！
　　掠阵的高人们皆是一惊，下意识同时出手击中宝珠，卫天泽正施法至关键时刻，只是稍一分神，老皇帝魂魄立刻承受不住法阵的巨大能量，在虚空中炸裂！
　　“啊！”
　　宝珠亦是在半空中炸裂。
　　屋内霎时寂静无声，地上法阵被一阵阴风吹过，朱砂四散再难成型。
　　世初身边的捣乱的两个家伙不知何时溜了，他靠着朱漆大门满面无措，真龙再次出现，看看屋内情形，眉头微皱：“要遭。”
　　“是啊。”世初道，“我听到声音了。”
　　老皇帝胸口的衣服破开个洞，世初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直到一朵曼珠沙华自血肉中生出，大大方方的绽开了花瓣。
　　卫道士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着世初，眸色深的可怕。
　　花朵凋谢，卫天泽对面出现个实实在在的乌发紫瞳的年轻人，一袭黑衣，绣着无数鲜红的曼珠沙华。
　　年轻人舒服的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温和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众人皆是屏息凝起，就连真龙都面色凝重的站在世初身边，如临大敌。
　　年轻人人见没人回答，轻笑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怎么，将本尊放出来的各位竟都是哑巴？”
　　世初只觉眼前发黑呼吸困难，耳边的漏沙声戛然而止，“嘀嗒嘀嗒”的水声出现。
　　老皇帝被夺命而亡，“神”灭，“精”散，“气”消。
　　年轻人看向他，赞许的点点头：“没错，老皇帝本来还有将近三月的沙数，这段时间他会安排好皇位的继任者，安排好殡天之后的种种事宜，可现在……”年轻人耸耸肩道：“全没啦。”
　　世初心想：“不仅如此，皇子们还会因为没有遗诏争斗不休，朝堂动乱政事搁置，没准只能由后宫的胜出者垂帘听政，或者弄臣控权……”
　　年轻人应和道：“没错没错，由此引发的种种天怒民怨，统统要算到你们头上。”
　　世初心想：“可是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啊！”
　　年轻人道：“你们打算逆天而行耶！”
　　世初心想：“可是我们并没有成功啊，我们只是想想，更何况我其实并没有这么想，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只是来看场子的！”
　　年轻人道：“这种事情想想也不行的！哎呀不说这个了，滴在魔珠上面的血是你的？”
　　世初心想：“是啊，那东西原来是魔珠吗？等等，为什么一只狐妖要用危险的要死的魔珠来为夫君续命啊？现在我们被坑惨啦，怎么办怎么办，能不能逆转时间？”
　　年轻人道：“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魔珠会落到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的手中，很困扰耶~而且魔珠只是用来封住我力量的存在啊，为什么你们现在会以讹传讹传出这么多种用法，该不会有什么杂碎拿魔珠做过什么奇怪的用途吧？想想觉得我整个魔都要不好了！”
　　世初心想：“封住你的力量？你是谁？你出现是要干什么？”
　　年轻人道：“我是魔尊黄泉！怎么样，满意吗？你在魔珠上面滴的血给了我破开禁制的最大帮助，为了回报你，现在我要附在你身上重回现世，我又可以在人魔仙三界掀起腥风血雨啦，是不是好棒！”
　　世初靠在朱漆大门上双腿发软一动也动不得，眼睁睁看着年轻人含笑走近，心想自己竟然真的把自己给作死了！好丢脸呜呜呜！
　　“你真是砸场子的高手。”真龙拍拍世初肩膀，转眼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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