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虫夏语

作者:几度夜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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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家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中出现,只是为了离开。

      “K—K—?”
      “Kylin Zhang”

      吴邪手足无措地把桌上的手表推回张起灵的面前,他涨红着脸,面色不算太好看。Kylin的大脑是不会理解他这种中国式的尴尬与受辱感的。
      吴邪帮他,不是为了好处。吴邪心底里愤怒,但又本能地舍不得冲Kylin爆发,他甚至卑微地觉得自己不具备这样的资格,哪怕,眼下是Kylin有求于他。
      Kylin依旧专注地看着吴邪,等待着吴邪接受眼前这稀松平常的交易。Kylin总是这样有些楞地看人,吴邪觉得面皮子骚又热,他一腔的情绪,有点往下淡了。

      吴邪热情地建议他留下,他的建议正好是kylin的诉求,于是,这块机械表就是这次交易的筹码。

      吴邪两手捧着自己的摩托罗拉,着急忙慌地打着字,屏幕上都是“笃笃笃”的声响,要被戳碎了般。
      他受伤而又难堪,把翻译好的手机往Kylin手里一塞,就起身去房间拿东西。
      他腾腾腾走回房间再出来身上多了个斜挎包。Kylin已经看完了手机,正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着什么,他把手机和本子一起递给吴邪,依旧不慌不忙地看着他。
      吴邪没有空再理他,他不痛快,但还要赶回医院跟王盟换班。他接过本子潦草地看一眼,然后往自己卧室的方向推了一把Kylin,看着他僵直了一下身体,往前碎凑了两步又回头。
      吴邪觉得自己耐心耗尽了,他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双手合十放在肩窝,再侧头一压,“sleep!”眉头皱出了十字结,然后一甩手就大踏步气哄哄地走了。

      K Kylin Zhang

      这个叫吴邪的人帮了我。
      然后,生气了,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小客厅里莫名其妙。
      一个小时后,我躺在这个叫吴邪的人的床上闭上眼,身体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吴邪答应我明天带我去补□□件,他也允许我,一直在他的家里住到我解决所有的问题为止。
      我很感谢他,也有点苦恼,他为什么不要那块限量版的机械表,那是上一任旧金山的市长赠送我的生日礼物,应该是值不少钱的。

      X 吴邪
      下夜班公交的时候脚踝歪了一下,差点没把整个膝盖骨跪马路牙子上。
      遇到这小哥,帮助他,不是做善事么?为啥我这么倒霉?

      我到医院的时候,老太太已经香香地睡了。
      王盟蹲在门口的长椅上,捧着手机看综艺,乐得跟个傻逼似的。我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了眼睡着的老太太,有故意站王盟跟前,挡他光线,这孙子太入迷了,我来了都不知道。他咕哝着骂了句操,换个边儿继续看,我又连挡两次,这孙子终于抬头了。
      这孙子看见我呼哧一下从长椅上跳下来,就跟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拍着胸脯怕怕地叫,“老板,吓死我了!”又想起来啥似的,“奶——奶奶睡了!”
      鹌鹑样子,啧。
      我把从大排档买的小龙虾塞他手里,大手一挥,特气派,“宵夜,回家吧!”
      王盟开始笑,解放了似的撒丫子往外跑,“谢老板!”
      我噗嗤一下笑出来,看他那着急忙慌的傻样儿,心道,该我谢你!
      我又想起来什么,喊,“明儿记得借辆车来接奶奶出院!”他有个兄弟是修车的,总有车可以借着使。
      王盟边跑边应答,一出门儿,没影了。

      老太太睡得香,吴邪耷拉着脸闷闷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地掀开老太太脚边的被子摸了摸。
      老太太的脚热乎乎的。

      吴邪憋气,心里骂,那个杀千刀的闷油瓶子!

      X 吴邪

      老太太刚被我放下地,就赶紧回头冲正下楼梯的小哥招手,干瘪的脸上褶子都抖成了团儿。那小哥拎着老太太的马扎儿,一步一个脚印下楼梯。他刚从最后一阶台阶上下来,老太太就笑眯眯地拉住了他的手。那小哥就手搀住老太太的手腕往门外带。
      老太太瘪着嘴儿拍他的手,小脚丫一踮一踮往门外走,咿咿呀呀跟他絮叨。那小哥也怪,在我这儿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老太太说句什么他却都能时候恰好地点一下他那高贵的头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明白老太太的话的,难道是脑电波交流?
      我特别特别自伤,这是我亲奶奶啊,怎么才这么几天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奶奶。
      老太太自从见了这清水似的小哥,就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儿,那小哥也就坡下驴跟着老太太抱团儿孤立我。

      我想不通是为什么。
      王盟说这叫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是果断不会信这屁话的!
      我一直认为这是颜值战胜了一切,虽然我只承认这小哥其实只比我帅那么一丢丢。
      可能是老太太天天瞅我瞅腻味了,审美疲劳,才叫这厮趁虚而入。
      我摸着下巴深刻地思考人生,内心奇怪,有点难以名状。

      “哎!哎!你发什么愣啊!堵楼梯口犯什么傻?”老太太嫌弃地又回头,那小哥跟他一起停下步往后看我。
      “哎!我跟你说,红烧肉的汤里多放土豆,我爱吃,炖烂点。”老太太嘱咐好,又扭头,乐呵呵,“俊小伙儿,咱一起走。”
      那小哥又点头,俩人慢悠悠出了饭店的门。
      我胸口一滞,极其憋屈,脸颊抽搐。

      奶奶,你是我的亲奶奶!
      自从这小哥来了之后,我在我亲奶奶这里已经从“我的乖孙子”变成了“哎”!“哎”!
      唉!
      这世道,亲情的小船也是说翻就翻。

      K Kylin Zhang

      奶奶是好奶奶。
      吴邪是傻吴邪。

      狗五奶奶过街,一路的行人小孩子都打招呼,“五太奶奶好!”“吴奶奶好!”“吴奶奶病好全了?”
      狗五奶奶笑眯眯,“好好好好……”

      俊小哥在泡桐树下给支开小马扎,狗五奶奶一坐,护城河边晒了半天的假货摊子的老手儿们都聚过来了。
      狗五奶奶这几天不在,大家都没兴致走象棋。
      有好事的冲着第二户的二手书店喊:“老赵头儿,快出来,狗五奶奶来杀你了!”
      音刚落,有个瘦巴巴的老头儿慢悠悠从书店走出来,他一手拎个小马扎一手端个磕了壶嘴的陶茶壶,想笑不笑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哪!凭啥就是她杀我!”
      众人哄笑,有嘴贱的喊,“谁不知道你是个臭棋篓子!”
      老赵头儿脾气拧,又把玩话当真,“我今个赢给你们看!”
      众人又哄笑,“你统共没赢过几局!快快!你赶紧玩完我们来!”狗五奶奶有规矩,开盘第一局,老赵头儿先来。
      老赵头儿脸都涨红了,板着脸支开小马扎坐定,把裤腿往上挽了挽,噘嘴冲狗五奶奶嘟囔,“两盘不行!你住院几天杀几盘!”
      摆地摊卖玉石的老孙不乐意了,“那得啥时候才能轮到我们!”
      老赵头一扬头,“那我不管!”
      “嗨——唉!咱不跟您一样!”这条街,除了狗五奶奶就老赵头年纪最大,就算是个吃独食的驴脾气,谁也不能跟他一样!
      狗五奶奶端正正坐,还从斜襟的布褂子边薅出个方格小手绢,洗的格子印都浅了,看起来稀薄老旧的很,但它是棉的,软乎!
      狗五奶奶擦擦嘴,“那我(子)走快点!”不然饭点就得往后推。
      大家乐了,知道狗五奶奶说到做到。
      老赵头儿瞪俩小眼,茶色的面皮子上被太阳照的有点红,怒了,“少看不起人!”
      狗五奶奶笑眯眯不说话,看老赵头儿咕噜噜就着壶口喝茶,俊小哥已经手脚利索地进了老赵头儿的书店搬了张桌子出来支好了。

      开杀了。

      “将军。”
      老赵头儿瞪大眼,泛了一秒的劲儿,左手就打在了自己的右手皮子上,啪啪的,“哎呦喂,我这臭手!”
      狗五奶奶把红象踢下来的绿马放在棋盘边,擦擦汗。kylin站起身给她递了个白瓷的小茶杯,狗五奶奶慢慢地嘬一口,惬意地很。kylin把摞在棋盘两边的棋子挨个归置到棋盘上,就又坐回树根边砌的石灰台子上,拿起一英文版的《出国旅游中文常用900句》小书翻起来。
      有几个小姑娘下了学,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一堆卡片挨着他坐,唧唧闹闹地把小卡片举过来,“啃梨哥哥念!”
      “apple。”
      小姑娘们眼冒桃心,跟着kylin念,“apple!”调子拉得很长,其实心里在想,啃梨哥哥又帅又好!

      狗五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大家闺秀,象棋下的尤其好,这条街上的街坊大大小小被他虐惯了,老赵头儿累计输棋的时候最多。
      老赵头儿看着棋盘抿抿嘴,还在位置上磨磨蹭蹭,旁边早有屁股痒的不得了的了。
      毛三弓着身子从老赵头儿身后探出头,一把摸过老赵头儿放在棋盘边的小茶壶,“请好了您嘞!”
      “哎呦,我的茶壶!”
      老赵头儿追着毛三要茶壶,毛三瘦又高,还把茶壶举上天,老赵头儿扒着他的胳膊硬生生转了一圈,围着的一伙人嘎嘎笑。
      老赵头儿两颊涨得带着点滑稽的高原红,跟被太阳晒得秃噜皮似的,宝贝地把茶壶一把夺过来,哼哧一下,乖乖地往树下走,长脸似的,喊,“来,啃梨,赵爷教你中文!”
      别看老赵头儿脾气不咋地,退休之前还是特级语文教师。有有眼力见儿的小姑娘从石灰台上蹦下来,嘴甜喊,“赵爷爷坐!”自己扭个头儿蹭到kylin左边去了,扒住他一只胳膊,“啃梨哥哥咱们一起学!”我学英文,你学中文。

      kylin不做声看着老赵头儿,双手去接他手里的茶壶。
      老赵头儿熨帖地很,受伤的自尊心被个满嘴鸟语的外国人给从地上捞起来了。
      kylin腿长,大跨步往饭店走。
      老赵头儿在他身后喊,“要碧螺春!”喊完又对着从棋摊子看过来的一群人挑挑眉。
      轰地一下,本来安静屏息看棋的一众又笑起来!
      kylin没事人似的还走,一会儿带了壶茶出来。

      有人扭着头看kylin,咂咂嘴儿,说,“这老外有意思!还,好!”
      狗五奶奶笑眯眯,“那是。”

      老赵头儿乐呵呵接过kylin递来的茶壶,抿一口,咳咳嗓子,“今天讲中国的日常用语,你吃了没!来跟我念,你吃了没?”
      kylin看着他,“没吃。”音有些奇怪。
      有小孩子叫了,“昨个讲过了!赵爷爷快换一句!啃梨哥哥都吃一天了!”
      “咳,那好,换一句……”

      第五个人坐过老赵头儿的马扎,天有些黑了。
      吴邪边从一楼的窗户里伸出个头,边用脖子上搅成黑色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喊,“奶,小哥,吃饭喽!”
      喊完也不缩头,等kylin看过来,笑一声,缩回头了。

      刚坐上马扎的第七个有点儿遗憾,咧嘴叹口气,“只能明个再来了!”
      摊子散了,都该回家吃晚饭了。

      吴邪把咸鸡蛋的大头往桌边一磕,鸡蛋“咔哒”裂了个口,他用两个指头抠个不大不小的圆洞,竖起一根筷子蛋里一插,黄油冒出来了。
      吴邪并齐两根筷子搅搅蛋白,往下一插一掏,一个黄橙橙有些硬的蛋黄出来了。吴邪把蛋黄往老太太的小碗里一放,安心吃自己的蛋清。
      老太太爱吃蛋黄,吴邪的爷爷吴老狗娶了她之后就吃了成辈子的咸蛋清,吴邪爷爷去世后,就轮到吴邪吃了。
      刚吃两口,吴邪又看一眼圆洞,喜道,“双黄儿的!”一般这时候意味着他也能吃一个蛋黄了。

      kylin看吴邪叫一声,低头夹块土豆嚼,嚼一半再吃一大口馒头,慢吞吞。
      老太太牙齿不好,吃饭还爱“啵啵”地吧唧嘴,跟kylin吃的一样慢。
      吴邪掏出第二个蛋黄扔kylin碗里,又低头喝一大口汤,腿早贱贱地又曲着踩在了凳子边儿。
      他耳尖有点儿红。
      kylin看他,好像在发愣,架在自己碗上的筷子折了一下,伸到了奶奶面前的一只盘子里,夹了块红烧肉给他,也用扔的,“吃饭。”饭字的音还是奇怪的音调。
      吴邪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猛吃,耳朵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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