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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应不识
1912年7月,茨威格收到了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正应了那句“艺术来源于生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也由此而来。
清晨,你如往常一样旅行归来,不同的是,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还收到了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已经死了。
她的一生,从女孩到女人,你从未了解过,你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会知道她一直卑微低贱地爱着你。
从13岁那年起,她就对你暗生情愫。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的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而不被人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低三下四 ,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的那种欲_火炙烈,不知不觉中贪图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内心孤独的孩子才会把全部的爱集中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一头栽了进去,就像跌进了一个深渊。”
从13岁到16岁,她的每一个小时都在用来爱你。她亲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捡起你扔掉的雪茄烟头,视若圣物,仅仅只是因为你的嘴唇接触过它。
她最害怕你的管家约翰提着你的旅行箱下去,因为那意味着你将出门,她便好几个礼拜都不能见到你。
只是你并不知道,“有一个生命依恋着你,并且为你而憔悴。”
其实她搬家的那天,去找过你的,因为她的母亲要和继父搬过去住,她不想离开你,不想看不见你。
她怀揣着巨大的勇气和不安,僵手僵脚、四肢哆嗦地来到你的门前,她渴求你收留她,哪怕让她当你的奴隶。门铃按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等到你。
“我一心只想看见你,再见你一面,紧紧地依偎在你的身上。于是整整一夜,这可怕的漫长的一夜,亲爱的,我一直等着你。我妈妈刚躺下睡着,我就轻手轻脚地溜到门道里,尖起耳朵倾听,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整夜都等着你,可是我等着,等着,等着你,就象等待我的命运。”
大概凌晨两三点,她听见楼下钥匙开门的声音,知道是你回来了,她身上寒意顿消,握着门把,正要出去,就听见了一阵娇媚的女人的笑声和你低声说话的声音。
从16岁到18岁,她对你的爱意并没有随时间消逝,反而愈加炙烈。她买下你写的所有书,只是因为上面有你的名字。
“我对你的激情仍然一如既往,只不过随着我身体的发育,随着我情_欲的觉醒而和过去有所不同,它变得更加炽烈、更加含有□□的成分,更加具有女性的气息。当年潜伏在那个不懂事的女孩子的下意识里、驱使她去拉你的门铃的那个朦朦胧胧的愿望,现在却成了我唯一的思想:把我奉献给你,完全委身于你。”
她决定去维也纳找你。
她去了以前那幢房子跟前,看见窗户里还亮着的灯。
“我没有想到,我对你的心灵来说,无论是相隔无数的山川峡谷,还是说在你和我那抬头仰望的目光之间只相隔你窗户的一层玻璃,其实都是同样的遥远。”
每天晚上她都那样站在你的房前,直到窗户内的灯光熄灭。
就那样过了一个星期,你们还是相逢了。在马路上,你漫不经心地看向她,目光变得好奇,像看你以往的每一个女人一样,她便知道,你没有认出她。
你像邀请以往的女人一样邀请她去你家,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你有些诧异,便以为她是那种开放的女子,只是你并不知道她等了你好多年。
如她所说:“自从我从童年觉醒过了以后,我这整个的一生无非就是等待,等待着你的意志。而这个时刻的确来到了,可是你并不知道。”
你们在一起温情了几个夜晚,三天后,你又要带着自她童年起就讨厌的旅行箱出门了。临行前,取了蓝色水晶花瓶里四朵白玫瑰赠她。
你感情热烈而生性健忘,一往情深而爱不专一。奈何她爱你如斯。
你再也没有写信给她,从来没有。留给她的,是你们的孩子。
她知道,像她这样匆匆邂逅的无名女人,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会对你坚贞不渝的。你也许会以为她是看你有钱,企图将另一笔风流帐算在你头上。
她很了解你,知道你在恋爱中只喜欢轻松愉快,无忧无虑,突然一下子当上了父亲,得对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也许还会因此而恨她。
“我要你一辈子想到我的时候,心里没有忧愁。我宁可独自承担一切后果,也不愿变成你的一个累赘。”
“我相信,如果我去找你,你会给我一大笔钱,你甚至会劝我及时把孩子打掉。我最害怕的莫过于此了——因为只要你要求,我什么事情不会去干呢!我怎么可能拒绝你的任何请求呢!可是他是你的骨肉啊!”
她不想向母亲借钱,只能变卖首饰,临产前一个礼拜,最后的几个金币也被人摸走了。
在一家极脏乱的产科医院,你的孩子出生了。她在这抑郁沉闷的只有穷人娼妓才会来的地方,感受到身体因生产而来的痛苦,可是,她并不后悔为你生下孩子。
每逢你的生日,都会收到一束陌生人寄来的白玫瑰,你从未问过是谁。
这几年来,你的孩子越来越像你,那种严肃认真和玩笑戏谑兼而有之的双重性。
她卖身了,开始和一些有钱人交往,只是为了你的孩子。
“我在产科医院的那间病房里接触到贫穷的可怕,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穷人总是遭人践踏、受人凌_辱的,总是牺牲品。我不愿意、我绝不愿意你的孩子、你的聪明美丽的孩子注定了要在这深深的底层,在陋巷的垃圾堆中,在霉烂、卑下的环境之中,在一间后屋的龌龊的空气中长大成人。不能让他那娇嫩的嘴唇去说那些粗俚的语言,不能让他那白净的身体去穿穷人家的发霉的皱缩的衣衫——你的孩子应该拥有一切,应该享有人间一切财富,一切轻松愉快,他应该也上升到你的高度,进入你的生活圈子。”
她知道你不会怪她的。
你们再一次的相逢是在舞厅,你再一次忘了她,将她当作了一个新相遇的女人,当作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她丢下了那个一直待她很好的男人,去了你家。
你家的桌上摆着花瓶,里面是她前天送来的白玫瑰,以此纪念一个你已经忘了的人,然而她现在就在你眼前,你也不知道她是谁。
“现在我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人可以爱,只除了你。可是你是我的什么人呢,你从来也没有认出我是谁,你从我身边走过,犹如从一道河边走过,你碰到我的身上犹如碰在一块石头,你总是走啊,走啊,不断向前走啊,可是叫我永远等着。”
她对你来说,不过又一次艳遇,一个无名的女人。你将她当作了舞厅里招之即来的妓_女,将几张钞票放在了她衣兜。
她匆忙的离开,差点撞到了管家约翰。他眼睛突然一亮,认出了她。真是讽刺啊是不是。
如今,她的孩子得流感死了,她感觉自己也活不长了。
“只要我活着,你永远也听不到我这倾诉 ——只要等我死去,你才会收到我的这份遗嘱,收到一个女人的遗嘱,她爱你胜过所有的人,而你从来也没认出她来,她始终在等着你,而你从来也不去叫她。”
这些年来,只有你,贯穿了她的一生。
你放下了信,凝神沉思,模模糊糊地回忆起邻家的小姑娘,舞厅的女人,可是这些回忆模糊不清,混乱不堪,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的目光落到桌上摆放的那只蓝花瓶上,瓶里是空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你生日这天花瓶是空的,没有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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