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

　　他睡眼惺忪，酒气微醺，见我镇定自若地回答，嘴角扬起一抹饶有兴致的邪笑，整个乏味的早晨因这抹笑容而绽放灿烂起来。他略略扫了一眼桌上铺排开来的吃食，虾丸菌菇汤、绿畦春香杂米饭、荠菜芙蓉饺，浓醇豆浆，红、黄、绿色调明快地搭配一起，即使不食指大动，心情也愉悦几分。
　　言悉笑道：“不错，很有心思。”
　　“那是珍福馆的厨子好。”我敷衍地答，“那我退下了，少爷与茜儿正可以慢慢享用。”
　　屠茜儿狡黠地眨眼，言悉却板起脸，道：“你留下，你退下。”
　　她遑遑地应了声，裹着几件衣衫，仓促出了栖迟堂。
　　我面无表情，话锋却冷冰冰的。“少爷，可是嫌她伺候得不够好，□□愉后，那么快就旧情不计了。”
　　“你以为呢，我该许她做个夫人，让你多个主子伺候吗？”他道，“过来。”
　　我不解地慢慢挪步过去，本来就满肚子压抑的委屈，晨起满心欢喜地来见言悉，一入眼的竟是他们欢好后的残局，如何令我心平气和。
　　“吃醋了？”他笑容满面道，“别忘了，你对我说过的两个要求，不杀你，不碰你。”
　　我赶紧摇头，撇清情绪。“不敢，不想，不会。”
　　“我只问你一句，你不必答我三句。显得，心虚。”我甫抵他范围内，他就拉扯我直抵他的胸膛，熏扰的酒气，反而有些驱散了我的懊恼。“怎么，恙了几日，反而忘了当贴身丫鬟的规矩了，还不快给本少爷穿衣梳洗！”
　　我只好诺诺点头，撩起内室的帘幔，挂在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门框上，内室里轰然的酒气熏得我咳嗽起来，衣衫凌乱了一地，可以想象昨晚言悉和屠茜儿激烈的颠鸾倒凤，放浪形骸，不由的指甲抠住了手掌，微觉疼痛。
　　他轻轻笑了一声，戏谑道：“昨晚……”
　　“昨晚少爷饮了不少酒。饮酒伤肝，纵欲伤身，少爷还是照顾着自己的身子为好。”我倾身收拾起散落在床边、桌边的空酒瓶。
　　“梓桑如此关心我，莫非当真爱慕我。”他温软的话语轻送耳后，不知何时，他步态轻盈地行至我身后，我一慌，跌下了几只空酒瓶，酒瓶撅着浑圆的肚囊咕噜噜地滚到一边。言悉的眼里包涵着复杂的情绪，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等着他的教训，他却叹息着别过另一头。
　　我立刻撤离他的身旁，端起铜盆洁巾，恭敬地说：“我去打些洗漱水来。”
　　言悉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眼仰视他，他锐目看我，似洞穿了我。“你的病完全好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他，似是一种回应。“已经好全了，多谢少爷请林先生来诊治。”
　　“地牢火灾的那日，下了一场阴瑟的冷雨，是那日淋病了吧。”他的语气分明很关怀，却问得我心悸。他攫起我的脸，冷鸷地问：“那日，你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果不出我所料，他从来不会没来由地对我好，言悉的每一步都有他的考量，相比而言，赫迪诺更君子一些。在凌月城里，赫迪言悉与赫迪诺不过就是貌合神离的两兄弟，一旦我说出那日和赫迪诺在一起淋了一夜的冷雨，言悉必然光火。
　　我绕过他的眼神，解释道：“那日我去了地牢，淋了雨，就回了西城，并未与其他人一起。”
　　“是吗？”显然他不信任我的回答。
　　我赌气地问：“不然，我应该和谁在一起吗？”这话我本不该这样说，到底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问出口，便稍有些懊悔。
　　“你倒是胆子大，在本少爷面前没大没小。”他推开我为他整理衣衫的手，兀自系上了腰封。他这一推，我也趁势退开几步。“你将来生出了异心，我都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
　　这一语甚是有分量，言悉不动声色地试探着我。我只是和凌月城大少爷淋了一夜的雨，不至于要了我的小命吧。我正想开口辩解，已被言悉扼住。
　　他从背后拥紧我，炙热的双手似乎烫伤了我的肌肤，我激烈地推开他。“少爷，请自重。”
　　他凝重地看了我一眼，晃了晃手，说道：“退下吧。”
　　我转身即走，心底荡漾起的失望冲刷了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就是我凌月城丫鬟的义务。不多话，不辩解，便是我此时所为。
　　言悉，你真的是那么多情、滥情的逍遥公子，不对任何人动心、动情，只是荒唐糊涂地挥霍着血气和权力。
　　刚退出栖迟堂，绕了石廊几个弯，秋风萧索，晴云遮蔽起日光，天清清，欲雨。转至拐角处，屠茜儿眉飞色舞地和一个西城的丫鬟在攀谈，见我路过，却跟上了我的脚步。
　　屠茜儿略带关切地问道：“梓桑，你似乎有些心事？”
　　“何来心事？”我站定，回过脸，道，“定然不如茜儿满心愉悦。”
　　“你不想知道昨晚……我与少爷……”
　　“那是你与少爷的闺房密趣，茜儿也想与我分享？”我瞟白了一眼，又冷冷地问。
　　“少爷喜欢我。”她像一只高傲的猫，可惜，我不是怯懦的鹌鹑。“你曾说过，少爷喜怒无常，手下的丫鬟动则得咎。看来，并非如此。”
　　“是吗？”我斜睨了她，晦涩地笑道，“那便恭喜你得偿所愿。”
　　我冷漠的态度令她索然无趣，竟然失了炫耀的兴致。我和屠茜儿貌合神离的假意太平算是彻底崩溃了，仗着赫迪言悉的宠幸，她的刻薄善妒逐渐显山露水。我始终不明白，她何以如此不待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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