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誉王外传]月落孤星寒

　　“誉王殿下，这是刑部列出来的赤焰余党名册，请殿下过目。”齐敏毕恭毕敬地把一份长长的折子递到景桓手中。

　　果然如季师爷所料，景桓的这个提议，齐敏欣然接受。齐敏接到这个棘手的差事，自己又没什么经验，吃不准皇上的心思，正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办。捏造罪状清查余党的办法，他不是没想过，但又不敢自己一个人担这个风险。现在有誉王带头提议，他顿时有了底气，当然就一拍即合。于是刑部派人去搜查那些对誉王言辞不利之人，季师爷则协助他们审犯人造口供，很快便拟出来了这份名册。

　　景桓双手颤抖着打开这份沉甸甸的名册，看着一个个他并不熟悉的名字，还有那些他明知是莫须有的罪名。每一项条目背后，都是淋漓的鲜血和无辜的人命。这林林总总涉及的杀头和流放的人数，加起来竟有三五百之多。

　　真的要这么做吗？

　　赤焰案爆发以来，自己接手的第一份差事就是去赐死祁王。而这第二份，竟然又是清算祁王余党。命运是如此荒唐，但又是如此难以抵挡，以至于到现在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几分被迫，几分主动。

　　他闭上眼，脑海里出现的全是言阙的叱骂、景琰的怒视、豫津的疏远，还有季师爷转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或许，从他走入寒字号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跟那个最初梦想的方向渐行渐远。

　　啪！景桓合上名册，面无表情地递还给齐敏：“去办吧。”

　　走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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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啧，真是大手笔啊！”萧景宣捧着赤焰余党名册，故作惊讶地看着景桓，“想不到啊五弟，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株连，原来用的是这样的手段。看来本王真是没看错你，你这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确实是高啊！”

　　景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慢悠悠地酌了一口茶：“呵，皇兄也没闲着啊。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份名册里，被你塞进了多少你想除掉的人。”

　　景宣一时语塞，只能瘪瘪嘴。其实当他得知景桓想借助赤焰余党案扫清反对者的时候，本来想从中作梗，却被越妃阻止。相反，越妃给了他一份名单，让他秘密交给搜查流言的人。这样一来，所有的风险都由景桓和齐敏承担，而他们则可以搭上顺风车清除自己的政敌。谁知道这事不知怎么被齐敏发现，而且告诉了景桓。

　　“皇兄放心，”景桓嘴角一挑，“你送来的那份名单，我一个都没删掉。总而言之，这件案子，你我是在同一条船上，我不希望父皇让我们合作的第一件差事有什么不愉快。”

　　“哼……”景宣只得白了他一眼。本想趁着到刑部来的机会培养自己的势力，没想到现在景桓却显得像是这里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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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案奏报呈上去之后，梁帝果然十分满意。齐敏因此被任命为刑部尚书，而景桓也被封为亲王，赐两珠。

　　但景桓并没有太高兴。因为同一时间，景宣也被封为双珠亲王，而越氏更是被加封为贵妃。

　　就连誉王和献王的加封大典都是一起办的。

　　这下朝臣们可犯难了。以前只有一个祁王被专宠，不存在站队的问题，可现在却同时出现了两个亲王，让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特别是许多赤焰案后填补进来的新任官员，自己没有根基，就更不可能保持中立，因为那样一来就完全没有了依靠。齐敏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虽然在朝中任职已有些年头，但他并没有太多家族背景，这一次被提拔为刑部尚书，全是搭了赤焰案的顺风车。不过对齐敏来说，选择哪一边，已经是不用再多考虑的问题了。

　　齐敏备足了厚礼，前往誉王府登门道贺。

　　“有什么好祝贺的？”景桓看着他那一大车的礼品，自嘲地一笑，“本王为这案子费了这么多力，到头来还不如那个什么都不干，坐享其成的人，呵呵。”

　　齐敏见状，便附和道：“誉王殿下，下官完全理解您的心情。不过这次来，下官既是道贺，更是道谢。没有殿下您的鼎力相助，刑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这个差事圆满完成，下官更不会被提拔为刑部尚书。下官能有今天，全是誉王殿下所赐。从今往后，下官愿唯殿下马首是瞻，为殿下效犬马之力！”

　　说完齐敏就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景桓倒是吃了一惊，赶紧把齐敏扶起来：“齐大人何必行如此大礼。倒像是在折煞本王了。”

　　“誉王殿下，请容下官直言。这次殿下的才干魄力在刑部是有目共睹，谁都看得出来，殿下的才能远在献王之上。臣敢断言，假以时日，这储君之位定非殿下莫属。”

　　“嗯？”景桓佯作不安地对齐敏使了个眼神，“储君之事，自有陛下圣心定夺，岂容得你我妄议？”

　　“哎，臣妄言，臣该死……”齐敏赶紧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好了好了，”景桓看他的样子挺滑稽，“你的心意，本王领了。你真的肯为本王办事？”

　　齐敏满脸堆笑：“殿下请放心，从今往后，刑部就是殿下您的后院。”

　　齐敏走后，季师爷向景桓道贺：“恭喜殿下，现在有了自己的心腹重臣了。”

　　景桓淡淡一笑，却随即皱起眉头：“有了一个刑部，当然是好事。只是本王弄不明白，父皇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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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这几天心情自然是不好。好不容易盼着宸妃倒台，现在却又冒出来一个越贵妃，看来这后宫争宠之战，真是前路漫漫。景桓被封亲王之后，可以随意出入后宫，所以这几日他便每天都去正阳宫请安，也好陪母后消消气。

　　“越贵妃三年前就在我府上安插眼线，看来是早有预谋，绝非等闲之辈。”景桓说着，把一瓣剥好的橘子递到皇后手中。

　　“是啊。”皇后接过橘子答道，“其实想想这几年，皇上对她也是恩宠不断，只是有个宸妃在，竟让本宫忽略了她的威胁。实在是大意了……”

　　“母后勿忧。就算越氏再得宠，但就凭萧景宣那个草包，想跟儿臣斗，还差得远！”景桓半眯着眼轻蔑地说道，“现在他不过就是仗着他的生母混了个亲王，可刑部不还是落到了儿臣手中。”

　　皇后欣慰地笑了笑：“说起这次赤焰余党的案子，我一开始还担心你会因为萧景禹而下不去手，没想到你做得这么漂亮，一点都没让本宫操心。”

　　景桓神情中突然闪过一丝落寞，但随即又掩饰住了：“儿臣已经成年，这些事情自然是应该独当一面，怎敢再劳烦母后操心？不过这一次，也多亏了母后给儿臣找来的季师爷，他在这个案子里的作用可是举足轻重啊。”

　　皇后笑着点点头：“他可以算是我们言家的自己人。以后你这朝堂官场上的事，还得多向他请教请教。”

　　“儿臣明白。”景桓颔首答道。

　　“下一步你有何打算？”皇后继续问道。

　　“赤焰案之后，朝中有大量的官职空缺需要填补。儿臣已经打算去拉拢吏部，这样便可以在官员任命中占据主动。”

　　“这也是季师爷的意思？”

　　“正是。”

　　“皇儿学得可真快，果然没让本宫失望。”皇后笑着拍拍景桓的手。

　　这时，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走到皇后身边小声禀报：“启禀娘娘，掖幽庭出事了。”

　　“嗯？”皇后抬起头，“掖幽庭能出什么事？”

　　“死了两个人。”

　　皇后轻笑道：“掖幽庭死个把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宫女压低了声音：“死的是……祁王妃母子。”

　　“啊？”皇后稍稍一惊。

　　这时一旁的景桓突然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你说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他急切地问宫女。

　　“祁王两岁的儿子是前两天病死的，然后……然后今天祁王妃也投井自尽了。”宫女答道。

　　“病死的？”景桓一脸猜疑，“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病死了呢？”

　　“小孩子到了掖幽庭那种简陋的地方生病也是正常的嘛。”皇后安抚景桓道。

　　“可是听掖幽庭的人说，”宫女继续说道，“这孩子之前并没有病症，而是突然就发病死掉的，病因不明。”

　　皇后和景桓四目相对，便都猜到了。

　　“这么说，他很可能是被毒死的……”皇后缓缓说道。

　　“母后！”景桓突然跪下，“您掌管后宫，现在掖幽庭出了这样的事，您一定要查啊！”

　　“查？你让我怎么查？”皇后皱起眉头，“掖幽庭这个地方，一旦进去，是死是活就没人会管。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查出来又有什么用？皇上会为了掖幽庭的罪奴去惩治其他人吗？”

　　景桓郁闷地低下头。母后的话确实有道理，就算查出来又能怎样？他思索了一阵，开口问宫女：“掖幽庭还有祁王的什么人吗？”

　　“还有祁王的一个侧妃。听人说……可能还怀有身孕。”宫女答道。

　　“此话当真？”景桓睁大了眼，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赶紧转向皇后，眼中充满的祈求：“母后……”

　　“怎么，你想让我插手去保护她？”皇后略有些恼怒，“你这不是让本宫去犯皇上的禁忌吗？你呀你，怎么一遇到萧景禹的事情就这么幼稚了呢？”

　　景桓悲切地说道：“大哥临死前，儿臣曾答应他转告父皇，善待他的母妃和妻儿，可儿臣……儿臣却未能履行诺言。眼看他的母亲和妻儿都一个个死去，儿臣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最后的血脉被葬送掉呢？既然有人毒杀大哥的儿子，就一定不会放过他的遗腹子。母后……求母后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景桓啊，你要本宫怎么说你呢？这种事情，你没法管，更不应该管！你想想，你自己也要争储的人，留着一个祁王的遗腹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争储……”景桓抬起头来，恍然大悟，“对啊，除了我，还有谁在争储？一个掖幽庭的小孩，能对谁有威胁呢？”

　　“你是说……献王？”皇后问道。

　　“正是！”景桓一拍手，“儿臣怀疑，此事就是越贵妃所为！”

　　皇后沉思了一阵，却仍一筹莫展：“就算知道是越贵妃所为，也无济于事啊。”

　　“母后难道不想趁此机会抓住她的把柄踩她一脚？”

　　皇后摇摇头：“这个把柄根本就没法用。现在皇上对萧景禹连提都不愿提起，这事要是闹到他那儿去，本宫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景桓怔怔地愣了半天。如此，真的只能见死不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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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正阳宫出来，不觉已近黄昏。景桓让誉王府的车架到皇宫外等着，自己却一心想着祁王妻儿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掖幽庭。

　　掖幽庭坐落在后宫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是一座关押朝中罪人家眷的院落。一旦进到这里，除非有特赦，女眷都将劳役终老，幼童年长之后则会发配出宫，终身为奴。赤焰案后，祁王府的家眷也被关押在这里，就算留得一条性命，也绝无重归皇籍的希望。只是祁王如此得人心，难免会有人想着替他翻案复仇，这祁王血脉，自然就会成为某些人的隐患。

　　景桓走过去，但见高墙耸立，只留一扇狭窄的柴门，门前杂草丛生，完全不像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应该有的部分。景桓只在小时候一次在皇宫里乱闯时不小心来到了这儿，就立刻被奶妈抱走。这样卑微落魄的地方，本就不是他这种身份贵重的皇子应该来的。

　　门口守卫的太监一看见景桓，就吃惊地叫起来：“誉王殿下，您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了？赶紧回吧，别沾了晦气。”

　　景桓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上去，塞给太监一袋银子：“本王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太监的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要打听谁？”

　　“祁王的侧妃，是不是已有身孕？”景桓压低声音问道。

　　“这……”太监眼神直躲闪，“小的并未听说。”

　　“你确信？”景桓追问道。

　　“确实……确实没有。”

　　太监的回答让景桓有些失落，但也让他安心了不少。祁王终究还是没能留下血脉。不过这样一来，应该就不会再有人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女子下手了吧。

　　景桓独自离开掖幽庭，却被墙角下的另一个人看见了。

　　那人等景桓走远，便朝着掖幽庭门口走去。

　　“纪王爷！”太监小声地招呼着。

　　这位纪王，是梁帝最小的弟弟，也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兄弟。多少年以来，他只管风月，不问朝政，是京城内外出了名的风流王爷。他成天不是出没于螺市街花天酒地，就是遍请文人骚客到自己的京郊别院歌舞升平，除了皇族家宴以外他平时都很少进宫。只是赤焰案之后，他独自往皇宫跑的次数增多了，似乎在谋划什么事情。

　　纪王做了一个手势，似乎跟这太监早就有约。他凑过去问道：“刚才誉王跟你说什么了？”

　　“誉王在向小的打听祁王侧妃是否怀孕的事。”

　　“啊？”纪王顿时有些紧张，“看来咱们得抓紧了。这一次可不能再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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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景桓正在正阳宫中陪皇后，却又见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掖幽庭又出事了，祁王的侧妃……也死了。”

　　“什么？”景桓一下站起来，差点把桌案掀翻，“这怎么可能？”

　　他想都没想，就向宫外冲去，皇后也叫他不住。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掖幽庭的时候，只见一行人正拉着板车在门口运一具尸体。

　　景桓冲过去，不顾左右阻拦掀开裹尸布，出现的是一张惨白扭曲的女人的脸。一阵恶臭熏得他赶紧退后三尺。

　　“哎呀誉王殿下，您怎么能碰这种东西呢？”门口的太监赶紧过来递上一张手帕。

　　景桓接过手帕捂着鼻子，才定了定神问道：“她真是祁王侧妃？”

　　“唉……”太监叹气道，“你说这一家人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景桓默默地低下头，一颗心有如被万马践踏，破碎成泥。

　　大哥，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你，什么都没能为你留住。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逼得我把你的一切都一点一点抹去……

　　景桓沿着院墙麻木地走着，到转角处却迎面碰见了纪王。

　　“皇叔？”景桓吃了一惊。

　　“哎呀，景桓！”纪王也显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我就随便走走……”景桓支支吾吾着，心情还没从沉痛中恢复过来的他连怎么撒谎都忘了。

　　“哦？”纪王眨眨眼，“你从掖幽庭那边过来，有没有听说那边出什么事了？我正在附近转悠，听见了消息就过来看看热闹。”

　　“掖幽庭有什么热闹可看？”景桓对这个没谱的皇叔有些无语，又不想再提此事，“不就是……死了个罪奴嘛。”

　　他不愿再多谈，便匆匆告辞离去。纪王也没有拦他，只是捏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唉，年纪轻轻，何苦造这样的孽啊。”

　　纪王过去跟守卫太监碰头：“祁王侧妃暴毙的消息，一定要大肆宣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这正是纪王的计划。他暗中买通了同情祁王的太监和宫女，用一具找来的女尸装作暴毙的祁王侧妃大张旗鼓地送出宫去。而怀孕的祁王侧妃已被他更换到了一个官宦女眷的名下。

　　誉王的出现本不在他的计划中，只是他怀疑誉王就要动手加害祁王的遗腹子，便加快了计划的实施。而这样一来，人们就很容易联想到是誉王下的手，也让祁王侧妃的死更可信。

　　第二□□会的时候，景桓一走到承乾殿前便发现窃窃私语的大臣们立刻停止了交谈，有的胆怯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有的脸上勉强挤出些恭敬向他问安。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也渐渐地不那么在乎了。不过他还是在散朝后拉着齐敏问那些朝臣在说些什么。

　　“他们在谈论掖幽庭的事……”齐敏小声答道。

　　“掖幽庭？难道他们以为……”景桓无奈地瞪了瞪眼。

　　“殿下息怒，只不过是一小部分人在胡乱嚼舌根。”

　　“罢了，本王习惯了……”景桓苦笑着摇摇头，“他们还说什么了吗？”

　　“他们……他们还给殿下您起了一个外号。”齐敏小心翼翼地回答。

　　“什么外号？”

　　“毒蛇……”

　　“呵！”景桓竟然笑了，“好，很好。那本王就让他们看看，这条蛇如何变成一条龙！”

　　想要守护的东西反过来成了射向自己膝盖的利箭，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因为景桓知道，当他对祁王所有的牵挂都被一一扼杀之后，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已经彻底变硬了。

　　夺嫡之路，再也不存在来自于他内心的阻碍，他也不会再因为冲动而犯这种无端背上恶名的低级错误。相反，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去操控，去伪装，去搅弄风云，而不必再因为心中的牵挂成为被他人利用的棋子。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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