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

作者:卿偌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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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诺】故土且芬芳


      徐长海亲自送还李宗遗物的时候,所有李家人都沉默了。说是一大家子李家人,其实也不过寥寥四人,李宗的妻子李柳氏、儿子李霖衣、姐姐何尉迟氏和姐夫何铭齐。李宗其人,原姓尉迟,全名尉迟宗,后来因为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被封为徐长海手下副将,赐姓为李,遂更名李宗。
      李柳氏盯着那一片小小的、补着补丁的衣角,神情呆滞地发怔,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就这么没了。
      徐长海看着一家人愣愣的模样,越发心酸,抱歉地解释道:“战场里……太乱,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找到他所以……好歹把衣角送了回来,在家这边……还能建个衣冠冢。”
      “那他现在……他……”李柳氏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开始啜泣起来,好似终于接受了丈夫去世的事实。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滴在孩子脸上,孩子不明所以的抬头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睛机灵地转了转。
      “他同我天策府所有葬在一起,虽然尸骨分辨不出来,但是去处总还是好的,到底是回来了。”徐长海像是知道李柳氏要问什么,继续回答道。
      李柳氏抹了抹自己滴落在孩子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尽。眼泪湿润了孩子白皙的脸颊,脸颊却又是被李柳氏抹得泛红。孩子觉得有些疼,不住地挣扎,想要跑开,脱离这种疼痛。李柳氏死死地抱住他,孩子挣脱不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何尉迟氏轻轻拍了拍李柳氏的手,让她松开,将孩子接过来哄:“乖孩子,别哭,别哭……”劝着孩子别再哭泣,自己的眼中却蒙上了泪,顺着脸流了下来。何铭齐是个老实的庄稼汉,不会劝人,只是默默拉住自己妻子的手,不再有多的言语。
      徐长海是个粗人,自己不知道怎么劝说,挠了挠脑袋,从包里掏出一个锦囊,对李柳氏说:“这个是……李宗生前,托我照顾好你们,我自己在天策府也不能天天来看你们什么的……所以,就只能送点钱……其实都是小意思,你们收下吧。”说着,把钱递给李柳氏。李柳氏说什么也不肯收下,摆了摆手,痛哭着跪倒在地上。
      徐长海没办法,只得把锦囊递给何尉迟氏,可何尉迟氏也不肯收。本想再递给何铭齐,却见他为难的样子,十分无措。最后,只好把锦囊塞在已经停止哭泣的小孩子怀中,迅速转身离开。
      离开时也不忘回头补上一句:“有任何事都能来天策府找我徐长海!”说完赶紧离开,生怕李家人追上来把锦囊还给自己。
      孩子看到塞到自己怀里的东西,觉得莫名其妙,又看了看哭泣的母亲,拿起来塞给了姑妈,自己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何尉迟氏无奈地接过,打开后直接惊呼起来:“这么……这么多钱!以后霖衣上学不用在愁没有学费了!柳儿你也能治病了!”说着拉住李柳氏的手,同丈夫一起,扶着她进屋。
      天色渐晚。
      吃完气氛异常凝重的晚饭,李柳氏找到何尉迟氏,说道:“姐姐,我想今天,就是今天,就把李宗给葬下去……就算只有一片衣角,那也……”
      何尉迟氏迟疑了一会儿,只觉得心疼和心酸,便应了下来,只是嘱咐着:“现在天色晚了,柳儿你可要小心一点。”
      弟妹本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多少有钱人的少爷都想把她娶回去,可她就偏偏嫁给了自己的弟弟。两情相悦,相守白头,倒也是好。可是这突发的战乱,自己那个榆木脑袋的弟弟,偏要去参军,说什么男人就应当保家卫国,只留下弟妹一人,与自己住在一起,日日盼着他回来。弟弟也是,每年只回来两次,次次都只在家里呆两三天,好不容易盼来了,结果又要走了。临走之前,又万般嘱咐请求自己照顾好柳儿……唉,真是……好好的一家子,偏要这样。
      霖衣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匆匆赶了回来,看到孩子高兴地笑得合不拢嘴,一直都抱着孩子舍不得放开,直到自己去抱过孩子来准备替孩子洗澡。可是没过两天,他便又走了,当真是把一生都送给了那天策府。
      最初的时候,霖衣本来取名叫尉迟霖,结果他一回来,就告诉自家人自己改了姓,要随着天策府统领姓李,霖衣也要跟着改名。大家都觉得叫李霖也就罢了,他又要加个“衣”字,说什么要“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才有了“李霖衣”这个名字。
      唉……这个弟弟……柳儿本来身子就不好,生了霖衣之后更是……现在,他又没了,真是苦啊!
      走到门边儿,李柳氏突然回了头,眼含泪光,说道:“大姐,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我们,如今宗哥不在了……还……请你多多照看照看霖衣,他只是个孩子……”
      何尉迟氏听她这么说着,觉得心疼不已:“那是当然,不仅是霖衣,还有你,你到我们家来,可受了不少苦哩!今天那位将军送了些银两,往后我们就有钱给霖衣上学堂,给你治病了……”
      “不……不……不用了……不用给我治病,你们照顾好霖衣便是,不用管我,霖衣是宗哥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我……我这副身子……总是拖累大家,家里本来就穷,我却还要那么多银两去治病……那位将军送的银子,就都留给你们吧。”李柳氏哽咽着,拢了拢袖子,开门走了出去。
      “诶?……”何尉迟氏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自己开不了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能劝住伤心欲绝的弟妹,这也便呆呆地看着李柳氏出了门。

      天色越来越暗,似浓墨泼洒般,毫无星光。
      李柳氏还没回来。
      何尉迟氏不由地担心起她来。
      霖衣从里屋跑了出来,拉着自家姑妈的衣角,轻轻扯了扯,仰起头问:“娘亲怎么还没有回来?”
      何尉迟氏蹲下身,抱住他,摸了摸头,说:“她去叫你爹爹回家了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别急。”
      “可是爹爹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了,娘亲去叫爹爹,那岂不是很难?然后娘亲和爹爹都不回来了,他们是不是都不要霖衣了?”霖衣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稀疏的、淡淡的影子。
      “不会的……不会的……”何尉迟氏抱紧霖衣,心中的担忧更胜一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谁呀?”何尉迟氏大声问道,站起来准备去开门。
      开了门,那人一身布衣,皮肤黝黑,是寻常庄稼人的摸样。那人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村头……村头的树上,吊死了个人,看样子,像是你家弟妹!你……咳咳,你快去瞧瞧!”
      何尉迟氏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急忙扶住了桌台,这才站住脚。仔细想想她离开时突然回头说的那些话,那刻意遮着手的宽袖子,可不就是……眼泪落了下来,打在桌台上。
      霖衣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明白具体怎么了,只是瞪大眼睛,望着掩面哭泣的姑妈,拉住她的衣角。
      为什么……大家都要哭呢?
      霖衣不解地看着。
      一只蚂蚁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桌台上,在滴落的眼泪里扑腾挣扎。霖衣专注地看着它,浓眉上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叹。
      滴滴眼泪对于蚂蚁来说却是巨大的洪流,将它吞没,让它痛苦地挣扎。
      “走,我们去看看。”姑父何铭齐闻声走了出来,替妻子和霖衣披上外衣,拉着他们走向村头。
      村头的槐树上,槐花点点,小小的花瓣就像黄绿色的小蝴蝶,在风中颤抖着翅膀,徘徊不去。金黄色的花蕊细长如触角,在夜风中荡漾。花香清新,沁人心脾。
      花枝的高处,一条白布从高枝搭落下来,被挽成一个死结,明明分开的两段粗布,被牢牢地拴在一起,就像最初不相识的两人,被命运的锁链连在了一起。白衣丽人的脖子挂在白布条上,身体被悬挂起来,在空中飘荡,一双破了的绣花鞋落在地上,泥土沾在上面,斑斑点点。丽人面色绯红,嘴唇苍白无血色,眼角还隐隐有泪花。看上去像是刚死去不久。
      “柳儿……柳儿……柳儿!”颤抖着的声音由远飘近。
      柳家人与何家夫妇互相扶持着,悲伤如同洪流,将他们淹没。
      霖衣一头雾水,他只想着那只在水里挣扎的蚂蚁,它会死掉吗?蓦然抬头,看到了被放倒下来,已经没有呼吸的娘亲,不明所以。娘亲……怎么了?睡着了吗?可是,为什么要在外面睡着,却不回家呢?我该不该去叫醒她呢?
      回头看着哭成一团的亲人,霖衣不知所措。大家,怎么又再哭了呢……还有舅舅他们,为什么也在哭呢……我也应该哭吗?
      第二天清晨,霖衣被迫换下了平日里满是补丁的蓝色布衣,穿上了白麻编织的衣衫,苍白的颜色给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霖衣迷茫了。
      娘亲被装进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木箱子,抬到了村头的山上。一直跟着大人们走到山腰上,一块木板立在了霖衣眼前,上面写着的赫然是“李宗”这个名字。
      “爹爹……”霖衣伸手去触摸木板,干燥得被阳光晒得发烫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缩回了手。
      大人们说,这里是墓地。有好多好多人,来了这里,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娘亲……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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