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

　　忽地想起几天前，那时的苗疆正值雨后天晴。
　　那时的曲云教主坐在德夯的肩上，嫩粉色的花瓣飘然而落，漫天飞舞，回卷在树干四周，衬着教主随风飞扬的粉蓝衣带，美若天外飞仙。如雪的白色短发被压在银制的帽冠下，俏皮灵动。一颗宝蓝色的明珠镶嵌在帽冠上，帽冠上的雕饰是仙灵孔雀的翎羽图案，下缘是波浪泛泛的水纹，鹅黄的羽翼树在帽檐边上，看上去有些沉重。银色项圈上的图案也是云纹，微卷的云纹与云纹之间相扣相绕在一起，接连不断，每处云纹下挂着小小的水滴状的坠子，项圈分为两环，小环圈着脖颈，大环环至双肩，连着云纹，垂在胸口。腰饰是以蛊物为原形雕制的，边缘以花片为装饰，偏生生地在狂野中生出一分秀美来。花瓣落在肩头，擦过银饰，与衣服的颜色融化在一起。
　　曲云一手扶着德夯的肩，一手轻轻替他拂去帽子上的落花。
　　“阿亮……”
　　德夯沉默的站着，庞大的身躯中透露出坚定，特制改大了的苗疆男子的衣饰被穿在他身上看着有点怪异，长长的帽檐挡住了他的脸。澜清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若是毒尸的话，表情大概都是木然的吧？
　　这两人个的故事自己年幼就已听说，否则，澜清绝不会想到，这样娇美的小姑娘，原先会是个名动天下的少女，昭秀曲云，五仙教教主曲云，曲云的阿亮，苗疆的德夯，事实就是这样可慨可叹。
　　情深如此，何求如故？
　　片刻过后，艾黎长老亦慢慢走到树下。
　　澜清屈膝，跪在艾黎长老和曲云教主面前，言辞恳切道：“承蒙教主和长老的教导抬爱，澜清得以修习灵蛊，虽未大成，但也学通皮毛。至此，弟子希望能云游天下，一来尽观天下之大，二来结识天下之人，三来汇集天下之势，修习灵蛊，使得灵神更上一层。还请教主和前辈准许，澜清必定……”
　　“那你便去吧。”曲云的声音极是清脆，直接打断了澜清的话，语调轻快利落。
　　澜清诧异抬头，眼中写满了惊愕。
　　“教主……！”艾黎长老急急叫到。
　　曲云自德夯肩头跃下，轻巧的身形冲破花香的屏障，双脚踏在落花上，沾染上芬芳的湿润气息，银饰碰击发出泠泠声响。缠着缎带的玉手纤纤抬起，澜清突然就被悬在空中，被封锁在灵力聚集成的巨大的球中，绿色的灵力在球面流动起伏，源源不断地输入给澜清。
　　澜清起初觉得意识模糊，眼中尽是迷雾散漫，苍茫凌乱，看不清眼前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在浮动跳跃，似乎是飞旋的雪花，又似乎是流动的清流，感觉麻麻的。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变得充裕、膨胀，又被催动着吸收、沉淀，再补充……数个周旋期慢慢循环，流走直到结束。被灵蛊的力量轻轻放到地上，澜清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教主和长老都还在。漫天飞花也依旧絮絮落着。
　　“给你度了些灵力，不过你还是需要历练。去看看这个天下，风花雪月，世事繁华，开开眼界也好。”教主轻声道。
　　澜清点点头。
　　艾黎还想说什么，教主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只有落花，余香。

　　话说这方烈日当头，澜清放松地躺在树荫下眯着眼瞄着树上的蜂窝，几个小黑点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飞来飞去，不时停在垂下的树须休息一会儿。树须随着清风摆动着，飘飘荡荡，吓得蜜蜂忽停忽离，不知该去向何处。被参天大树削弱了阳光洒在脸上，即使闭上双目也能感受到那份浓浓的暖意，明希的暖光自皮肤传入，一点一点地渗透到眼眸，眼前也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感受到穿透感的、轻和舒适的温暖微光。泥土与青草的味道被蒸到风中，闷得让人昏昏欲睡，身体贴在草地上，几处草尖穿过衣料，刺得痒痒的。
　　空气中弥漫起一阵药香，不知是哪家村民又寻到了医方良药？苦涩中混有甘甜，在这让人困乏的晴日里，让人渐渐清醒。
　　明天，就是要离开的日子了呢。
　　澜清睁开眼睛，却被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什么阳光什么清风什么蜜蜂，都如同瞬间消失了一般，眼前只有一个巨大的鸟？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巨大的鸟头？理得极顺的碧蓝色羽毛一根一根的呈现在眼前，尖尖的鸟喙触在脸颊上，稍微有些刮刮的刺痛，深棕色的眼睛眨呀眨，像是会说话，灵俏地转动着。澜清被吓得直往后退，直接撞在了凹凸不平的树干上，硌得生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慢慢爬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仙灵孔雀。长长的覆羽拢在身后，轻轻颤抖，虹彩的光泽轻轻闪烁着，鲜艳明丽。
　　孔雀抖了抖身子，骄傲地扬起头，头顶地碎羽高昂着，转身离开。这是在让我跟上？澜清赶紧爬了起来，追了上去。待澜清翻身俯坐在孔雀背上，仙灵展翼，鸣啸着，振翅翱翔于天。
　　地面的树木河流逐渐缩小，太阳的炙热被渐渐放大。
　　扑动的翅膀终于在总坛上空停下，改为滑翔，轻轻落地。
　　抚着羽翼跳下仙灵孔雀的背，澜清才发现艾黎长老和曲云教主已在此等候多时，立即跪拜。教主轻轻扶起，示意澜清进殿。
　　大殿有巨石铸成，殿内烛火煌煌。
　　“既然已经叫你来了，那也就不再磨磨蹭蹭地多说些别的了。你大约已经知道了前些时候左长老乌蒙贵叛变的事，他在叛变时窃走了教中禁忌秘籍《尸典》，炼制出早已被前代教主禁用的大批毒人。后来被镇压后，自立一派成天一教，投靠了南诏国。”曲云柔和的声音娓娓道来。
　　稍稍点头，澜清示意自己明白。
　　曲云又接着讲：“想必你也已知道塔纳一族了？他们是受到《尸典》中秘术毒害的苗疆人，也有中原人，他们为禁术所炼制、束缚，时时刻刻都承受着剧毒翻涌的痛苦，也具有毒人化的面貌，所以他们会把仇恨发泄在五仙教和天一教教众身上。塔纳一族的出现也是因为天一教对毒人的炼制，最初，天一教认为塔纳一族的变异是毒人炼制的失败品，残忍地杀害了许多塔纳族人，剩下的人也在唐书雁的带领下逃走了，可是后来天一教发现塔纳人的战斗力强大，现在又急于将他们抓回去用来研究。”曲云说着，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里压出粉红色的痕迹。
　　“那教主……是准备助塔纳一臂之力？”澜清不解地问。
　　曲云轻轻点头，接着道：“可是我需要去仙踪林与塔纳一族的族长唐书雁一叙才能做下决定。日前我也尝试着去过一趟，却发现事情并非如我想象的那么容易。塔纳族的仇恨已经从天一教牵连到了五仙教，况且，仙踪林至今任由天一教的人设下埋伏，时刻准备着闯入破坏。”
　　澜清犹豫不决，“所以……我……”
　　曲云坚定地直视他，继续说：“没错，我需要你的帮助，诸位长老圣使不宜离教，劳烦灵使护送我一程。”
　　“弟子谨听教主之令。”澜清跪下叩拜，领命。这时候早已容不得自己再忐忑。

　　是夜时分，乌云流走。高高的树梢拥挤着半遮住了月光，月亮倒像是挂在了树梢枝头一般。野草叠生，草蓬里不知夹杂了什么野外，蓝的，紫的，一簇簇，一团团，零乱中带着别致。巨石耸立成天然的屏障，攀着藤蔓，扎着树根，如同接连不断的小山一般连延在一起。越向内走，巨石与树木越是错综复杂。
　　走了许久，终是看到了一块小小的平地，围着粗糙的篱笆。一个毒人化的健壮男人赤着胸膛站在中间，头发遮住了脸面，青白色的皮肤看上去有些骇人，右手紧握着长刀。
　　“五仙教教主是谁？赶紧进去！其他人，都给我留在这！要么把人头送给我，要么就杀了我！我塔纳刀王天不怕地不怕！求的就是这么一天！”原来是塔纳一族的刀王，果真是有些气魄。
　　曲云拍了拍澜清，让他留下，自己与德夯一起向丛林更深处走去。
　　澜清紧盯着刀王，召唤出了灵蛇。既然你说过，要么被你杀，要么杀了你，那么，我便选择杀了你！
　　灵蛇盘缠而上，避开刀锋对准刀王的腰便是一咬，尖锐的獠牙刺进皮肤，释放出毒液。澜清已做好攻击的准备。另一边的刀王被灵蛇咬了一口，却不为所动，给快刀淬上毒，摆好了架势。
　　两人双蛇酣战到了一起。
　　澜清将各种噬魂蛊布降在刀王身上，不时催动灵蛇趁刀王不备进行抢攻，人与蛇的动作交融在一起，更通灵意。刀王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刀锋不知有多少次擦着澜清的衣襟和皮肤而削过，不时带下几缕碎发。寒冷的刀光追随着澜清飞速移动地脚步，与蛊笛缠斗到一起，逼得澜清频频后退。灵蛇却在这时陡然出现在刀王后方，直接扑击而上，紧紧缠住刀王，刀王回身一劈，灵蛇被斩，幻化消失。
　　“刺啦——”锋利的武器刺穿□□的声音在幽深的丛林中很是刺耳，刀王不可置信的回头，又看了看穿透胸口的自家长刀刀锋，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澜清神情漠然，全然不顾自己握着半截刀刃、鲜血直流的手。鲜红的细流从手心蔓延到手指，又自手指滑到指尖，直至没入指甲缝里，变成一道更加细的红痕。
　　取舍，才是战斗中最重要的东西。
　　放弃蛊笛，断敌人利刃，只是为了胜利的选择而已。
　　澜清松开刀刃，转身走向教主方才离去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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