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

　　昼夜交转，斗转星移。
　　转眼已到数日之后的黎明时分。天光初启，从墨蓝色般的云层中泻出的微光，洒在密林村落中。微风轻轻起，拂去光华，月光黯淡了颜色。
　　清秀的眉目忽然舒展开来，说不出的温润。玉面人一般的小男孩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如同一汪幽深的潭水，泛不起丝毫波澜。微扬的眼角牵扯着眼眸中闪烁的困惑，连带着触动了眼角的暗纹上扬了几分。
　　男孩坐了起来，柔顺的黑发自然垂下，半遮住了眼睛。慢慢扶着树屋里四处缠绕的藤蔓站了起来，屋里空落落的，除了藤蔓和几张布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步，两步，三步，小小的身影被熹微的晨光拉得老长。
　　“醒了？”苍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是艾黎长老。“过来吧。”
　　澜清松开藤蔓，迈出一小步，没站住，身形一歪，向前倒去。就快跟地面零距离接触时，一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抓住了他衣服的后领，将他拉了回来。
　　小姑娘似笑非笑的模样极是生动。圣蝎使，阿幼朵。
　　一种极其熟悉的力量自她手中传来，旋在澜清周身。澜清想要挣扎，手上却发不出力，阵阵虚软，精疲力竭之感接踵袭来。
　　“丫头，别闹啦，带他过来。”艾黎长老近乎无言，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阿幼朵这才收回圣蝎的蛊力，拉着澜清走到长老身边坐下。
　　此处居于树下，却不知为何是一潭泉水，泉底藤蔓盘亘，落着一堆蛊虫褪下的皮壳。
　　澜清屈腿坐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又见一旁的小姑娘阿幼朵盯着自己不住地笑，抬手笨拙地理了理头发，将长发拢到身后，稍短一些的别在耳后，额前的碎发确实怎么也没办法，只好由着它们半挡住视线。眯起眼，也看得出个大概清晰的模样。
　　长老咳了咳，缓声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吧？我这便同你讲一讲。”
　　“你本是我五仙教天地灵力汇聚而成的五个灵神之一，五个灵神在仙灵孔雀翎羽之时，会分别寄居在五种蛊毒，也就是灵蛇、圣蝎、天蛛、玉蟾、风蜈的身体之中，而你作为灵神，寄居在了灵蛇身体里，所以你是灵蛇使。五种蛊物聚集齐后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古墓里，待机关启动后，会在古墓里进行一番殊死搏斗，最后胜利的唯一蛊王将会吞噬掉其他四种战败的蛊物，获得圆满的灵神，灵力大增，担得上是普通人修炼数年的功力。你为天地所孕育，是谓灵使，你旁边的阿幼朵，是人类所生，灵力出彩异人，所以被尊谓圣使。五圣使也与五灵使对应，有圣蝎使、灵蛇使、天蛛使、玉蟾使和风蜈使。本来应该是由灵蛇使来指教你的，不过教中诸多大事烦扰，以后灵蛊之术的修习，也是由阿幼朵作为你的导教者。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是个人类家族的男童模样，看上去七八岁的模样，但这实际上是你灵力强度的反应。也就是说，你的灵力离在你的极限程度还十分遥远。当然，既然是灵使，身体的成长也与人类不同，你身体的成长也是随着灵力的增长长大的，可能你永远都是这么一副小孩子的摸样，也有可能你一夜之间就能长成成年人的体型。今日，我便只同你说这些。剩下的，就由阿幼朵来告诉你吧。”
　　说完，长老叹了口气，踱步离开。

　　“嘻嘻……”阿幼朵无邪地笑着。澜清觉得心中一紧，生怕她又给自己下个什么难解的蛊。阿幼朵看到澜清防备的样子，只觉得好玩，想要逗逗他，但转念一想，自己总得要遵从长老的命令，教导他，还是先给他讲讲教中的事吧，省得以后还要不停地追问自己，那才麻烦呢！
　　“喂，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吧？”阿幼朵昂起头问。
　　澜清不解，“名字……？”
　　“嗯……”果然是蛇呀，什么都不知道。“就比如说，我叫阿幼朵一样，每个人都有个名字。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别人叫着，你答应就是了！你叫澜清！”
　　“澜清？为什么你有三个字，我只有两个字啊？”澜清依旧不解。
　　阿幼朵急了，这是教中弟子告诉她的呀，她怎的知道？哎呀不管啦不管啦，“那你就叫曲澜清好啦！”跟教主一个姓，总是不会错的，嘻嘻……
　　澜清点点头。这才接受了“名字”这个东西之于自己的存在。
　　嗯，曲澜清，记住了，我就是曲澜清。
　　阿幼朵也不管澜清怎么想，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们五仙教，其实就是外人说的五毒教，大概是因为我们修习蛊术用的五种蛊物去的吧。不过嘛……至于为什么有两个名字，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的话，大概是那些中原人觉得蛊物很可怕吧，所以才叫‘五毒’。可是我觉得小蛊物们很聪明很可爱呀，明明‘五仙’更适合！”阿幼朵摇头晃脑地讲着，神色十分认真，语气动作间却免不了小女儿家特有的娇软。一挑眉，一眯眼，眉眼灵动似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澜清坐在通天木一般的树下，托着下巴仰起头看着愈讲愈活跃的阿幼朵，在心里默默寻思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长老说的那样“长大”了呢？
　　“啪”地一声，一根手腕粗的树枝敲在了澜清头上。澜清被吓得一浑身一抖，抬头望着那个拿着树枝的小姑娘。小姑娘满脸怒容，眉头拧着，拔高了声调问：“你怎么不听我讲话？在想什么呢！”
　　澜清撇了撇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比较合适，闷声低着头。
　　“切，闷葫芦。你给我好好听着。”甩开手里的树枝，小姑娘接着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说到激动处，不紧握紧了小拳头，“我五仙教的教众都特别厉害，既可以凝淬蛊毒来杀人，又可以娲颜蛊术来救人。但凡欺侮了五仙教者，必定要将他追杀到天涯海角！让他死无全尸！”
　　澜清被她决绝的语气一惊，又缓和下来。
　　“当然，我教教众淳朴，最痛恨的便是叛变之人。你可知你为何是有我来教？而非灵蛇圣使？”阿幼朵故作神秘地问。
　　澜清依稀记得长老说过灵蛇使叛变之类的话，反问：“灵蛇使叛变了？”
　　“没错。”小姑娘肯定地点了点头，“在上一任教主魔刹罗离开失踪的时候，留下了书信，说现任教主在七秀坊，想让她回来继位。于是长老就去将新教主，也就是现在的曲云教主接了回来。可是左长老乌蒙贵却不服气了，因为若是没有这既定的下一任教主，教主之位就应当在五使之间选出，而他的女儿灵蛇使玛索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教主，这不？就叛变了。玛索跟着她的父亲叛教，所以就被赶出去变成了前灵蛇使，现在的嘛……是娜尤。不过她灵力没有那么那么厉害啦。悄悄告诉你，其实前灵蛇使玛索总是一副妖媚的样子，但是其实以前的时候人还是挺善良的，也是可惜了呢。教主和艾黎长老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叛变压了下去，还把德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可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澜清听着这复杂的故事沉默不语，看着小姑娘情绪渐渐低落的样子，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一阵清风拂过，幽幽花香夹杂在风里，格外清新。花随风舞，声似呢喃。悠悠旋旋，花瓣卷落在清澈的小溪里，跟着水流漂向下游，不知要把这芬芳送往何方。
　　“你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吧？”阿幼朵将澜清拉了起来。
　　澜清木然点头。
　　“跟着我来，我一边带你走走，一边教你修习灵蛊，顺便再讲讲教中的故事。”说完，拉着澜清淌着跑过了浅浅的小溪，惊得鱼儿直潜水底。

　　流水悠悠，水面上漂浮着的是缤纷落英，水底下沉没着的是流转时光。

　　银环击响，清脆的声音划过水面，双生灵蛇“哗”地把头扎进水中，又迅速地仰头，两个蛇头各自叼着一尾鱼，同时一扭脖子，两条鱼被分别生吞入蛇腹。吃完，双蛇放松了身子，软软地趴在那人身旁。那人轻轻摸了摸白蛇的头，青蛇不服，旋身到那人素白的手边，使劲蹭了蹭。
　　“哈哈……”那人不禁笑了起来。上扬的唇角和月牙似的笑眼牵动着面上的暗纹，暖意中带着清冷的妖娆，倒也不违和。
　　转眼间，那个眉清目秀的男童已成长为温润和气的少年郎。
　　短短两年，澜清的修习成果不俗，随着灵力成长的身体，已如同十多岁的翩翩少年一般，这却是看上去要比阿幼朵大上许多。
　　不过嘛，徒弟终究是徒弟，比起师父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才能赢。圣蝎使的名声可不是嘘传的。

　　“走吧。”澜清手中的长笛一舞，双生灵蛇摆尾紧紧跟随。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伴着澜清向前的步伐，越来越远。
　　此后，又是一番新的天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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