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第二十二章
　　天气渐渐转热，到了五月。起了一点夏意，又留着春日的气息。
　　陈沃真正是后悔了。自打那天向秦叔远开诚布公之后，便愈发思虑。是否那人会想起她，是否那人同他一般在某一刻情难自禁，心潮起伏。愈发思虑便愈发懊恼。小姑娘家家竟没羞没臊地将这情思袒露出来。倘若流水无意，他日她又以何脸面去相见。愈发懊恼便又愈发悔恨。像这样的谦谦君子，和气时温文尔雅，狠绝时快刀乱麻。于他而言，一个小姑娘的殷勤，左不过是场可有可无的风花雪月。欢喜时逗弄调笑，欲拒还迎，平添情趣。厌倦时也不过是置若罔闻，成了萍水相逢的陌路之客。既是如此，又何必如此执着、纠缠不休，徒增郁结呢？思及此，心下怆然，少了些犹疑，多了些无惧……
　　只是还未沉湎几日，便出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那日，临近关寝。忽一个电话打来。
　　陈沃。丽子欲言又止。
　　额，陈沃有些惊讶，她难得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见丽子支支吾吾，遂急切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来趟公安局？陈沃心中一惊，头脑一麻，瞬间急得出了哭腔，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出了点交通事故。她小心地问，你能过来一趟吗？
　　挂了电话，陈沃对着这无边夜色，又是焦急又是惧怕，慌乱间更是没了主意。
　　当即打给秦原。丽子出事了，在公安局。秦原心下亦是一震。
　　怎么回事。
　　说是交通事故，怎么办呀……秦原倒是比陈沃镇定，惹上公安，必定是大事。
　　这浑水绝对不能让陈沃蹚上，于是打着哈哈，什么怎么办呀，小小的事故有什么要紧，现在都几点啦，快点给我睡觉。
　　陈沃犹疑，可是，她一个人在公安局，一定很害怕，她让我过去陪陪她。
　　陪个屁啊，那么大个人，有警察叔叔保护，能出什么事，瞎操心。
　　陈沃琢磨，心中定了些，隐约觉得秦原有点不情愿提到她。那好吧，你早点休息。
　　挂电话时，仿佛听见楚云在旁询问的声音，更是万分抱歉。暗下自责心气太浮，做事莽撞，扰了人家美梦。
　　本想狠下心不管的，可是丽子一个接一个地电话催促，搅得陈沃方寸大乱。
　　没了法子，身边又无人可以求助，无奈之下找了林皓。
　　林皓也是她顾虑再三择下的。一是他认识丽子，知道丽子的品性，二是他有人脉，应该可以帮忙，三是她不想找秦叔远……
　　林皓仿佛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似的，急匆匆地捎上了她。
　　原来，梁峰也在。
　　他们是一起被抓的。梁峰开着车，撞了闯红灯的路人，当时丽子就坐在边上。事发时被附近的人看见，团团围住后报了警。
　　梁峰看了她一眼，怨怪道，你怎么把她带来了？这话是对林皓说的。
　　陈沃懵着脑子，慌乱地问着，那个人怎么样了？
　　听说还在抢救。丽子手里拿着的热水颤了一下，被烫伤的手泛着红。
　　陈沃压着胸口，喘着气，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又悯又恼又急又怨，颤得心口直直得难受。
　　陈沃，你说她会不会死啊。丽子愣愣地问着。陈沃起来了些情绪，好端端地她为何又去招惹梁峰，同他纠缠不清，害得一个无辜的人无端遭了祸。却又不舍发这个脾气，实在是心疼她。
　　平复思绪后，淡淡开口，应该会没事吧。
　　不多会儿，警察做好笔录，拿来了担保书，签完字就可离开。陈沃不假思索，急急地动了笔。
　　其间林皓轻拍了她一下，而她却并未察觉 ……
　　事情并不尽如人意。第二天消息传来，那个人抢救无效死亡了。
　　得到消息时，丽子一个人在寝室。情急之下，忆起当时两人因琐事争吵，慌乱之间，梁峰错把刹车当油门直冲上去，撞上那人。要是警方细究，她怕是撇不清干系。而今唯一想到的办法便是逃脱。
　　秦原得知消息后，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电话里，林皓说，梁峰虽然没开口，但是这件事情肯定跟李丽子有关……
　　等到陈沃回去时，寝室里已空空荡荡，正疑惑丽子的去向，便被突然闯进的秦原吓了一跳。昨晚的事情已让她的神经变得愈发衰弱敏感。
　　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吓到我了。却未察觉秦原正在强压怒火。
　　李丽子呢。秦原着急火燎地问道。陈沃生疑，答道，她应该出去了……忙在旁解释，她可能是心情不好了所以出去走走，昨天发生的事情太……话到嘴边，却被秦原瞪了回去。
　　终是忍不住，发了火，我不是叫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寝室吗，你大晚上出去瞎溜达什么……陈沃被吼得一愣。
　　寝室的闷热让秦原实在按捺不住喷薄欲出的怒火，你是傻吗，我跟你说过了，那个女人的事情你别管。呵，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像个小天使一样降临公安局，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啊。
　　陈沃被她这么劈头盖脸地骂，心中更是委屈不已，急得掉了眼泪，努力辩白，我没有，我就是想帮帮她，你别生气，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要生气好不好。陈沃很恐惧这样激烈的场面，特别是发生昨天那么大的事情后，心里更是战战兢兢。
　　秦原对着她这样无辜的样子愈是气极了。好好说，我跟你好好说的你都听了吗，现在那个人死了，你知道吗，大笨蛋……秦原用尽胸中所有的力气大喊着。即使像秦原这样如此强大的人，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也同样胆颤，她不清楚除了用这种方式来宣告自己的无所适从之外，还能用什么。
　　陈沃脑子被震得有些恍惚。她懵懂地看了看秦原，脑子里不断告诉自己，清醒，清醒……她没有理会秦原，只是用尽力气走到门边，再次确认门是否锁好。
　　脚一下软了。坐在地上，无神地望着地面，地面瓷砖穿过身体透着寒意。脑子忽地蹦出一个念头：是不是人死了也会这么冰？也不知怎的，身子嗖地一寒一瑟缩。
　　秦原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心疼，心下冷静了不少，走到边上，握住她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生气，怕你害了自己。
　　陈沃不解，疑惑地看着她，害了我自己？秦原装“傻”似地安慰道，哎呀，你也知道李丽子，她做人那么自私，我怕她哪天把你带坏了。终是不舍得把真相全盘抖露。
　　陈沃坐在椅子上，愣怔了一下午。她想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丽子。等到了很晚很晚，丽子仍旧没有回来，后来她才醒悟，她已经知道消息逃走了。
　　陈沃接到警局的电话，是在第二天。电话那头貌似有些不耐烦，我们一直联系不上她。你签了担保书，应该要保证她的踪迹吧，现在她人呢？可她却无言以对。
　　秦原听到她没了动静，一下子坐了起来，谁打来的。
　　警察局。现在的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你说，要是丽子一直不出现，警察是不是就会来抓我呀？秦原惊了一惊，爬下了床，胡说，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呀。
　　你说，我以后是不是不能读书了，也许还要赔钱，还要坐牢，是不是呀……陈沃瞬间大哭起来，边哭还边笑着，终是明白了一切，怪不得她催着她去警局，怪不得秦原会这么生气，原来，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丽子埋下的“后路”……
　　秦原不善于安慰，只能在一旁陪着。现在的陈沃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她对周遭的一切感到恐惧。人撞了一下就没了，命竟是如此不值。朋友说利用就利用，信任说断就断。她恍然惊觉，人心有时竟同人命一般可怖。在这一刻，她只愿唯她一人，不牵涉任何。即使孤独，但至少能保护着她在这样无情的世界中安身立命。
　　自后的几日，陈沃都惯于独来独往。见着秦原也刻意保持着距离。秦原自是感受到她的疏离，却是无法。自己现在唯能帮她的便是尽快将这件事情解决了……
　　警察再没有打来电话。秦原告诉她，凌峰担下了所有的责任，最后以民事赔偿解决。而后，丽子回来了。
　　陈沃觉得心里堵着难受，所以整日整日地呆在图书馆。
　　秦叔远也听闻了这个凌峰的事情。想联系问询一番。事关银行贷款，借款人的资信是十分重要。还有就是出于私人原因，他是比较看好凌峰的能力的，只是他年轻太过激进，有时又太过肆意妄为。
　　没想到，电话自动地来了。
　　秦叔。凌峰小心问候。秦叔远虽年纪不大，但做事沉稳老练，游刃有余的气魄总会时有时无地影响着他。
　　最近出事了。秦叔远看来没准备拐弯抹角。
　　嗯，出了一点小麻烦，不过，都解决了，请您放心。凌峰自信地答道。
　　以后做事切忌心浮气躁。虽是解决了，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好好安抚。秦叔远语气软了下来。
　　嗯嗯，会的。
　　一切的事情都要仔细谨慎。钻头觅缝，无孔不入的人可不在少数。做事要把自己的弱点藏干净了。一着不慎，有时会满盘皆输。凌峰不解，出声附和。
　　当准备挂断时 ，凌峰小声诺诺地提了一句，上次在公安局，我还碰见陈老师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