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终是清醒，在第二天早上。
　　陈沃照例洗漱后出门，仍感觉困倦不止，想来是昨日喝酒太过的缘故。昨晚的她……貌似对秦叔远说了很多迷糊话。反应当下，瞬间羞愧难当，暗下自责自己的蠢笨。
　　陈沃回想起那日秦叔远对她说的话。一面暖得如春，一面又冷得如冬，逼得她进退维谷，束手就擒。她从来就认不清他的心思。而他又貌似掌控了整个局，照顾着她，又急于撇清。翻手云覆手雨，将所有的一切牢牢抓住。而她……无力抑无理反驳。
　　若是真断了念想还好，偏偏又是如此不争气，春风吹又生般地愈演愈烈。或许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陷在这个局里，不能自拔。
　　一面纠结一面又顺从理智。这或许……是一个成功男人对任何年轻女人的惯常手段。可心里一面又固执着天真，几乎立刻将它否了。
　　结果，她又重新回到这一幢别墅前，感慨万千，像被人耍着聪明地绕了回去，却也无奈。看了看时间，已过去了十多分钟。许是心中仍旧有气，不太愿意进去，遂故作拖拉地走近。
　　钢琴声悠悠地传来。有人在弹琴。节奏流畅，丝滑如绸，每一个跳动的音符组成了最美的一首诗。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陈沃停在门边，静静地听着，深怕一丝动静干扰了这一刻的美妙。
　　悄悄地悄悄地呼吸。心随之上扬，随之低沉，随之缓缓流动。仿佛置身于大草原中自在旋转，悲喜与共。旋律转回到开端，眼眶竟湿，音律柔软时如流水，凌冽时如北风，明快时利落，感伤时却绵绵无穷。
　　她揣抱着早上未来得及放在包里的书，靠在门边的大理石上，静静地贴着她最为热爱的钢琴的灵魂飞扬与悲伤……
　　私下庆幸，竟能得如此美音垂青。平复思绪，又暗下疑惑，何人在弹奏。
　　门开了，进门，就看见秦叔远坐在琴凳上，眼角有一丝的颤动，仿佛未料到她的出场。而她也未料到，是他。
　　陈沃觉着那深黑色的眸子里有一种东西，热烈而又自持，令她不敢直面。
　　帘随风扬起，落地窗前有一束光晕透了进来，照得窗边的三角架“明”得发亮。还是秦叔远先开了口，来了。
　　陈沃点了点头。
　　秦叔远向边上的铭铭说道，跟老师去吧。铭铭貌似有些意犹未尽，可我……还想听。
　　秦叔远走了过去，抱起了他，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下次……
　　陈沃牵过铭铭的手，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的脚已然好了许多。迷蒙间，感觉旋律仍旧在半空回荡，不绝如缕。
　　关上了门，铭铭炫耀似地拉着她问，沃沃，沃沃，你听见我爸爸弹钢琴了吗？陈沃点头，是不是非常非常非常好听呀？陈沃“嗯”了一声。
　　沃沃也会弹钢琴，能不能也弹给我听呀？陈沃有些惊讶，从前偶然间的一句话，小家伙竟然记得了。
　　好啊，那铭铭要怎么做呢？陈沃逗趣地开口。铭铭立刻端正了姿势，有模有样地坐着……
　　中午，往常惯例都是吴妈来叫着吃饭。今日却不见动静。
　　正当疑惑，来了敲门声。
　　陈老师，吃饭吧。秦叔远微笑着开口。
　　只见边上铭铭乐呵呵地伸出双臂，要抱抱。他倒是很开心，爸爸能时常陪着他。许是看出了她的不解，秦叔远解释了一句，宅子有事，吴妈做完菜先走了。
　　陈沃本低着头，惊觉他正在同她说话，遂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向他时却发现他又在笑。暗下疑惑，今天的秦先生总感觉有些不太一样，像故意对她好似的。
　　几盘家常菜。太久未吃到吴妈的手艺，陈沃想念得紧，遂毫无顾虑地动起筷子。
　　铭铭坐在小椅子上，装成小大人的样子，沃沃，给你吃肉肉。话音未落，一块红烧肉便落在了米饭上。
　　陈沃觉着贴心，道了声谢，给小家伙的碗里添了鸡腿。小家伙乐得露出了几颗小门牙，十足可爱。
　　喝点汤吧。秦叔远拿过边上空置的碗，给她舀了一碗鲜嫩可口的鱼汤。
　　陈沃惶恐，忙说着，我自己来……自己来……谢谢……
　　连连道谢，倒把小家伙给逗乐了。
　　秦叔远敛了笑，佯装生气，好好吃饭。小家伙瞬间就停住了玩闹，老实地往嘴里拨着饭。
　　饭后，陈沃主动收拾碗筷，秦叔远则是用上了吴妈平日戴的围裙，准备洗碗。
　　平常那样一个威风堂堂的人物竟洗手作羹汤，陈沃觉得有些可爱，没留意便笑出了声。
　　秦叔远忙着收拾，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已敛了，眉梢却留着娇俏的证据。
　　陈沃被看得不太好意思，咳了一声，我桌子擦好了。
　　麻烦了，仍旧是那个端庄的模样，去休息一下吧。
　　“哦”，“那麻烦秦先生了”。秦叔远淡然一笑。
　　回到屋里，铭铭已经躺在了小床上。伸着小手递给沃沃一本故事书，沃沃，我想听……
　　陈沃躺坐在床边，翻开书，摸着他的小脸蛋，幽幽地开口，在很久很久以前，村子里住着一群可爱的小笨熊……
　　铭铭听着听着便睡着了，她也开始盹困起来。靠在小家伙的床头，闻着春日太阳花明媚的味道，沉沉地睡去……困倦之下，秦叔远抬头低头的神情搅得她心思不宁。
　　上了一日的课，准备回去之时已是夕阳西下。
　　许是因这个气性未消，抑许……想停止这场没来由的暧昧。
　　最后还是开了口，铭铭，今天表现得很好。沃沃弹琴给你听，怎么样？小家伙喜滋滋地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那请问小秦先生，想听什么呀？小家伙冥思苦想了一阵，故作深沉地说，两只老虎。
　　陈沃抚额无奈，只得应下。暮霭沉沉，天色暗了不少，陈沃掀开琴盖，佯作庄重地说着，下面请欣赏两只老虎，铭铭鼓掌，摇摇晃晃着小脑袋，跟在边上和着唱。
　　秦叔远在书房工作了一天，忽听见大厅中有阵笑声，是首幼稚的儿歌，顿觉有趣。隐约间听见孩子与女子的欢唱声。一时间夕阳落下的暗沉被完全掩埋。欣赏之余更生欣慰，铭铭能得如此关爱。
　　音乐声缓缓停住，秦叔远有些意犹未尽，顿生怅然若失之感。随手点上一支烟，压下这突来的情绪。
　　静了几秒，调再起。另一首曲子。华丽的出场，铺就一袭的画卷。三角架的音色很好，很有穿透力。活泼、流畅、肆意，如青春少女肩上飘动的长发。曲子流淌在溪流间，指尖细长地点动着每一个琴键，盎然生机，昭示着开始的轰烈。他静静地听着，手里的烟若有似无地晕着圈，伴着起，复又起的旋律，心神摇曳。每一次的颤音揪在他的心口，不肯放过。旋律渐趋柔软。最后定调沉稳，坚定，有力，捂着每一次的跳动，却欲盖弥彰……戛然而止，全室静谧。
　　他终是出来。陈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早知他会出现。
　　弹得不错。带着自信地微笑，谢谢，没有秦先生的功夫深。
　　请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陈沃低头犹豫半晌，抬头，直直地看向他，是《少女的祈祷》
　　秦叔远神思恍惚，待清醒时她已翩然而去。
　　傻姑娘，你到底想告诉我些什么？秦叔远站在窗边，细细地回味那话、那曲、那人。
　　For I know not where you fled, you know not where I go, O you whom I would have loved, O you who knew it!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
　　秦原自是去跟楚云相会。楚云本就忙，于是上次见面便将房里的钥匙留给了她。她一人待着，百无聊赖。
　　听见有人敲门，雀跃地跑了过去。
　　是个中年的女人。她有些失望，您是。
　　哦，我听到屋里有动静，所以来看看，怎么是个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呀。秦原被夸得不好意思，脸倏地红了，对了，对了，我屋里包了饺子，给你拿几个啊。
　　秦原赶忙拒绝，可盛情难却。没多久，这位大嫂子就拿了满满一大袋过来。
　　您太客气了。
　　客气啥，楚云的眼光可真不错啊！这嫂子貌似对她很满意，越看越欢喜，小声打听，刚处的吧。
　　秦原也不知如何解释，就忙着点头。当兵的忙，你要多体谅呀。楚云也老大不小了，原来也处过一个小姑娘，唉，可惜分了……她一脸追忆似水年华的样子逗得她好笑。
　　原来的那个应该也是她吧。
　　他啊，就是死倔的牛脾气，现在想开了也挺好的。嫂子瞅着她，一脸笑意。
　　其实吧，不瞒你说，我还给他介绍过呢……许是觉得自己话说多了。当然啦，哪里有你好，真是乖巧。秦原被说得没好意思，低着头腼腆笑着。
　　瞎说什么呢，一声大喝令让秦原惊了一惊，抬眼一望，是李政委，她认识，她父亲的部下。
　　秦原想躲也没处躲，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一句，李叔叔。
　　李显龙并不惊讶，我说呢，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干什么，原来是金屋藏娇啊。这话是对他身后的楚云说的。
　　楚云轻咳一声，挡在了秦原前面。嫂子给您做了饭，您早点回去……
　　是啊是啊，大嫂子乐呵地打着岔，被他一瞪，蔫了似地窝在边上。
　　着什么急……你小子啊，给我注意点啊，要是闹出什么事，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就被拉了回去，远远还听见大嫂子叫唤，人家小两口好好的，你瞎掺和个什么劲儿呀……
　　秦原看着楚云，得意地说，你看，有人给我做主，你可不能欺负我。
　　楚云没法，这事让李显龙知道了，就算到明面上了。
　　刮着她的鼻子，说道，你以为他担心闹出什么事呀，秦原不解，楚云轻拍了拍她的肚子。俯着耳朵，痒痒说了一句，人命。说毕，淡定地接过她手上的袋子，进屋做饺子……
　　秦原反应过来，顿时一羞，真正是没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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