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行

　　濮阳寻着夜行魔的踪迹一路到了城郊野林，之前不过是顾忌城内人多，怕夜行魔上了他人身，不好妄下杀手。如今此魔逃至野外，却也怎么都逃不过他的剑下。
　　三两下收拾完，濮阳用桂子水泡过的帕子轻拭软剑以祛除沾染的魔气，声音清冷无波：
　　“一苦圣者”
　　一苦从一颗三人合抱粗的杉木后走出，朝濮阳行了一个佛礼。
　　“濮阳仙子，近来可好？”
　　“劳佛陀圣者费心。”
　　“一苦前来，一是来传佛陀之信，据仙道收的几只野妖交代，之前托仙子收服的那魔头桓夙夜，已从黑沙谷来了这陵州城。这封魔棺里逃出来的魔物不是一般的角色，还望仙子万分小心。”
　　“知晓了。”濮阳颌首。
　　“二来......仙子以前独来独往，最近倒是多了些凡间的烟火气。只是修大道之人，七情六欲皆是负累，只会被心魔趁机而入。仙子本是戴罪之身，还请莫要辜负佛陀的一番心意。”

　　一苦迟疑片刻上前虚握住濮阳的手，那串紫檀佛珠衬得濮阳手腕愈加清瘦苍白。一苦轻轻捏住一颗松动的佛珠，用灵力将它收紧回去。

　　“这佛珠略微松了，仙子可要小心，莫令它散了。”

　　濮阳在原地站了许久。佛珠冰凉，紧紧地贴着手腕内的皮肤，好像将那醒人的寒意也传遍了四肢百骸。

　　也许是在十恶天内待得太久，一点点微弱的尘世俗情也能将他迷惑了这么久，竟险些忘了自己的本分，是除去那封魔棺里的魔物。待到魔物收伏，便再回那十恶天里的佛海中继续受罚，赎清余罪。这凡世杂尘，本就与他毫无瓜葛。
　　一转身，却看见桓夙夜倚在树下，指间运转灵力操纵着几只夜光虫上下飞舞，荧光盈盈照在他眉梢鬓角。
　　“濮阳你收完了魔怎么也不回去找我，害我只能跑来城外寻你。”
　　桓夙夜似是嗔怪地念了一句，眼里倒还是笑意盈盈。濮阳淡漠不语，将佛珠捋回袖内，拎起佩剑径直往城内走去。
　　桓夙夜一顿，夜光虫失去灵力的控制四散飞去，方才映得明亮的面容一下晦暗起来。
　　初见时是冰冷美人，缠了几日好不容易熬出一丝人气，还能说上几句话，一会功夫怎的又开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了？

　　黑沙谷内，濮阳抽出软剑利落一挥，剑气隔空劈开了山壁，空空如也。
　　他脚边用缚妖索捆着的一只石妖老实地伏地不动：
　　“仙君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当日我的确看见一个修仙者追着灵魔到了此处，一道雷火轰开了山，把封魔棺也给轰了出来，魔尊大人也是从那棺木里出来的。一身黑袍，俊美得跟个仙君一样。我的同伴因为觊觎魔尊身上的天地精华，还试图偷袭，被魔尊一掌灭了。绝对字字属实，绝无虚言。我也不知这棺木为何消失不见了。”
　　濮阳挥手，缚妖索“簌”的一声收回他手中。解了禁锢的石妖立刻感恩戴德地逃走了。
　　过了二十余天，谷内尚且留了微弱的魔息，可见此魔道行之高深修为之强大。只是这气息，倒有些熟悉。
　　濮阳摁住隐隐作痛的额角，决定再回陵州城查探一番。
　　自那夜以来，桓言倒是不再像之前一样总跟在他眼前，反常地消失了好几天。也许还是被自己的冷淡吓退了。
　　这样也好，独自一人出来，也该孑然一身回去。

　　刚想着就此别过，再无牵绊，濮阳一踏上廊桥，便瞧见那人伫立在阑干旁，几日不见，脸色倒憔悴了许多，只是依旧笑意明朗，见他滞足不前，主动快步走了过来。
　　“我想了许久，觉得那夜你没给我好脸色看，许是嫌我硬要跟着你去除魔，成了负累。我这几日都闭门不出，在客栈的房间里刻了一尊你的木雕，算是赔罪。看在我几夜没睡的份上，便原谅我罢？”
　　说罢，一件物事被强行塞进濮阳手中，触手冰凉光滑，想来做它的人定是费了心思打磨抛光。垂眼看去，竟是一尊栩栩如生的人像，被人细致地雕画出如画的眉目，秀气的口鼻，玉带束发，仙袍飘逸，浑然天成。木质细腻，漆黑如墨，若有若无飘散出类似梧桐木的清香。
　　“美人如画，我心悦之；美人如酒，我心醉之；美人如梦，我心思之。”桓夙夜缓缓念出不知从哪番折子里听来的念白。
　　濮阳面色微动：“有心。”
　　桓夙夜摆摆手：“你要是感动，不如也送我点什么。我看你这佛珠就挺好看。”
　　“这个不行。”
　　“啊？”桓夙夜脸色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濮阳你可真是不近人情。好吧，那便陪我去听折子戏吧！”
　　廊桥夕阳下，翩翩公子，言笑晏晏，令人难以拒绝。
　　濮阳轻轻地说了个“好”，突然觉得手腕上那一串佛珠格外的硌手，禁不住将它扯松了些。
　　留在凡世所余时日不长，愿佛陀宽谅他偶尔贪图这一丝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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