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行

　　“万物伊始，皆为混沌。开天辟地，盘古先神三界生灵，六道轮回。循环往复，自此而生......”
　　书室中，檀香幽幽，书声琅琅。三列矮脚方桌整整齐齐地布置在书室内，夫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着书卷，在书桌间来回踱步。十来名青色袍服头戴儒巾的少年跪坐在竹席之上，跟随夫子的领读齐声复诵。
　　“你来将这《本初赋》背诵一回。”带读完一遍，夫子刚好走到一张桌前，便随口吩咐着眼前端坐着的学生，等了半晌却无一点回应。
　　夫子终于舍得将眼睛从书卷上挪开，就看见眼前坐在竹席上的少年倒是丰神俊秀，神态怡然，看似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卷。但只要细细一瞧，便能注意到他僵硬的坐姿和木然不动的眼珠，这哪里是个活人，分明是个傀儡。
　　“桓夙夜！”夫子气得山羊须都吹了起来，一看周围学生都在偷偷憋笑，更是火大，“又拿傀儡来糊弄老夫！统统！统统给我把《本初赋》抄个一百遍！不准用法术！”
　　说完气不过，又怒地一挥袖子，出了书室向掌门告状去了。
　　傀儡没有活气，重量也轻，被风轻轻一带便往一边倒去，“蓬”地一声化成一尊巴掌大的人像木雕掉落在地上。

　　九阙山是仙道名门，底蕴深厚，仙道众人听闻九阙莫不是崇敬景仰，不只是因为九阙山仙术卓绝，人才辈出，出了不少有名有望的仙君，也因九阙山乃是难得的灵福之地，在此修行学习必然有所助益。
　　九阙山分九峰，一峰一阙是为九阙。九阙峰最高，汇聚九峰灵气，为主峰，掌门议事会客皆在此处；九阙峰再东是一座小小的山头，没有峰名，只当是九阙峰的副峰，鲜少有人光顾。
　　山头不过方圆之地，一间冷清的小屋，门前栽着一棵五人环抱粗的榕树，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据传是一位九阙山出身的厉害仙君曾在此修行闭关，并亲手栽下了这棵榕树。仙君仙逝后，门派念其功德，便将这山头的形貌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用以悼念。
　　桓夙夜半躺在繁茂的枝叶间假寐，儒巾松松垮垮地歪在耳边，露出渐有棱角的俊秀面庞。一身青色书生袍被枝桠挂得皱皱巴巴露出了线头，背靠在树干上被碾碎的叶子染得花花绿绿。腿从枝梢上垂下，悠悠地晃荡着。
　　正怡然自得时，桓夙夜忽然睁开了双眼。
　　“啧，又被那老头发现了。”
　　九阙山作为仙道名门，有名在人杰地灵，出山弟子大多灵力充沛，剑法高超，在外游历闯荡不拘小节，却也因此常常被人诟病，满门粗野修士，只会耍剑打架，失了仙修的文雅。
　　前任掌门认为仙道之人不仅要精于术法，也应修身养性读书识文，便在三阙峰上设一书室，专请了大儒来传道授业，门下弟子皆需入书室修学。
　　桓夙夜却最烦这些个酸文假醋，附庸风雅，每日的早课不是迟到早退，就是捏一个傀儡替他蒙混老眼昏花的夫子，自己跑来这清净地盘睡大觉。
　　不成想，今日点背，傀儡打回原形的一刻，桓夙夜便知露馅了，这老匹夫指不定又找掌门告状去了。
　　桓夙夜不耐地抓下头上的方巾。
　　虽他在九阙山从小混到大，天不怕地不怕，更别说这半只脚都要入土的老夫子，却只怕掌门夫人的一张嘴，能从他不好好读书将来被人耻笑莽夫念叨到婶母没能好好管教他对不起他早逝的爹娘，犹如魔音贯耳，谅他一身术法也无计可施。
　　一想到即将面对的唠叨，桓夙夜皱了皱眉头，将方巾泄气般地揉作一团，往树下用力一掷——
　　“啊！”树下传来一声轻叫。
　　桓夙夜回头往树下看去，树下的人也正好仰起头来，露出一张漂亮的少年脸庞。
　　来人穿着雪白的仙袍，衣角绣着冰蓝色的花纹，袖口衣领皆镶着两道金线。腰间系了一块小小的碧玉牌，别着一柄修长的剑，长长的缨络垂下来。
　　少年漂亮的相貌里还带了一点青涩，如白玉一样光洁的额头被方巾上的白玉扣磕破了一点皮，一双湖水一样的眸子带着一点惊诧瞪大了往树上看去。
　　美人。
　　桓夙夜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前几日看过的闲话册子里的词来：
　　美人如画，我心悦之；美人如酒，我心醉之；美人如梦，我心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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